无论是要求看毕业册,还是想要找到张敏的那个好闺蜜,白筱实的目的只有一个。找到周明辉的影子。
“对了,那年你们去海岛玩的事,你有没有和别人说过?”
罗莉娜似乎是稍微缓了过来,开始在这间小小的会客室里做起了简单的运动。她打开来私人教练为她专门定制的课程,手里拿着两只3公斤重的粉色哑铃做起了深蹲。
第一组运动的最后一个动作,她慢慢地蹲下,再慢慢站起,脸上的汗水已经像那是上个星期日的白天,也就是4月1号,苏思娅约了韩明宇去公园赏花。
天气转暖,早春花开得正盛,后几天就要降雨,那些雨一来就会带走所有的花瓣。她记得儿子的实验正好告一段落,是有一点时间陪自己出去走一走的。
刚进公园,最早迎接他们的是雪白的玉兰。花期将尽,开得最为肆意,但也多有凋敝。入园的游客们并没有为这些玉兰停留更多的时间,也可能他们早已经见过面,分享过彼此的美好。
苏思娅偷偷地抬眼去看儿子,他的脸色还是那么差,可能更差了。这孩子就是太像他的父亲,沉默寡言醉心实验——用实验麻痹自己的情感——从不关心自己的健康,更不在意自己的其他需求。
可小时候的他不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他很爱笑,就像一朵向阳花,但不是追随阳光的那朵,而是只要绽放,就会灿烂如阳可以驱散一切阴霾的那一朵。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不爱笑了呢?是中学的时候?还是高中的时候?苏思娅无法肯定,当时她也只以为是孩子进入了青春期,学业逐渐繁重,性格上出现变化也很正常。
而且出现变化的不只是韩明宇,周明辉也有了一些变化。两个人本来会经常约在一起打篮球,以消解学习带来的疲劳感,但最近他们都很少见面了。
开始的时候,周明辉还是会来找明宇,但不知道为什么,明宇总是借口要学习就避而不见。久而久之,明辉就不怎么来了。
苏思娅敢非常骄傲地说,她和许诗韵都不属于虎妈,都不会过分地要求孩子必须优秀,更不用谈什么压力式教育了。
她们反倒希望孩子们不要太过于埋头苦学,希望他们能多享受短暂的少年时光,多尝试一些新鲜有趣的事情。偶尔偷偷懒,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闯个祸那就更好了。
但这种话说出去,别人只会认定她在变相地炫耀自己的儿子是多么的优秀,但别人永远无法知道她是多么的担心自己的儿子。
她的丈夫却和她完全不一样。虽然也不会要求孩子苦学,但最喜欢孩子跑去找他学习,还喜欢提早教他一些许多大学生都搞不懂的东西。
这样日复一日,在他们升到大学后的一个夏天,她突然发现韩明宇不愿意去海边了。原本他最喜欢去海边消遣,还曾经和明辉一起学习冲浪,乘风破浪是两人最爱的冒险。
就像往年的暑假一样,周家邀请他们一起去海边度假,几个人就一起住在周家的度假公寓里。
每天一早,周明辉就来约韩明宇去冲浪,可明宇那孩子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说要学习就关上了门。而且不到傍晚,他就会趁着周明辉还没回来,就提前去浴室冲凉,也不去蒸桑拿就早早地回房把门锁上继续学习。
可以前,那两个孩子明明总是形影不离,就连那个双人浴室——整个公寓只有那两个孩子的房间里没有独立浴室——都是周震鸣特别为他俩改建的。
苏思娅发现,只要周明辉穿着泳裤,韩明宇就不敢看他,但他又能很好地面对那些陌生的男男女女。
苏思娅感到有些不安,又拉着儿子做了一些“实验”,终于发现了他不愿被发现的秘密——他对周明辉的感情超出了友情。
她终于知道儿子的沉默到底是因为什么了,她没有等待儿子对她坦白,而是直接把那孩子约了出去,亲手揭开那层纱。
她觉得如果她继续装作不知道,然后一直等下去的话,那个孩子恐怕会因为自觉有愧于父母而抑郁,有愧于好友而陷入疯狂。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想和儿子一起烦恼,一起哭泣。告诉他,他的世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告诉他,他的情感是正常的;告诉他,勇敢地做自己就好。
她很庆幸当年自己的选择,那样的选择让她再一次看到了儿子的笑,看到他像小时候那样失声痛哭。
就像她不记得儿子最后一次放肆地笑是什么时候一样,她也不记得儿子最后一次放肆地哭是什么时候。
她只记得,4岁的韩明宇学自行车,一不小心摔进车道旁施工的沟渠的时候,他没有哭。
小学5年级的时候,他因为贪玩不小心把实验室里,父亲正在研究的东西污染,不仅烧伤了自己的小臂,还被韩文修严厉地训斥,在医生为伤口处理的时候,他也没有哭。
所以当苏思娅看着儿子在自己面前卸下所有的枷锁,将压抑了已久的情绪全部宣泄出来的时候,她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再后来,韩明宇突然对苏思娅说,他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因为周明辉遇到了第一个让他爱得无法自拔的女孩。韩明宇很清楚,那份感情有多么的真实,又是多么的沉重和执着。他知道他彻底失去周明辉了。
那天晚上,母子俩相对无言,就那么挨到了天亮。
当凄惨的日光冲破黑夜的束缚,挣扎地升起的时候,在因熬夜而无比亢奋的精神状态下,他们做出了一个选择——让韩明宇出国读书。
或许距离可以冲淡那份令人痛苦的感情,因为他们从来没有长时间地离开过彼此。
可是他们错了。距离只会让那份感情变得更加浓郁,就像深藏在地窖里的酒一样。
而且韩明宇在国外惨遭不幸,那几近将他扔进另一个崩溃的深渊。她没有勇气叫儿子回来,回来也只是让他在另一个深渊边垂死挣扎而已。
可是周明辉把他带回来了,而且是亲自出国把他带回来的。
本以为这一切总算迎来了转机,但从儿子这张憔悴,近乎空洞的眼神里,她看得出他最终还是掉进了这一个深渊。
走出惨淡的白玉兰区后,就是一片粉色的海洋。娇嫩的粉色就像花季的少男少女,在最灿烂的春季,绽放最灿烂的色彩。可这些却和儿子无关。
“是研究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苏思娅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沉默。她拍了拍挽着自己的韩明宇,这才将他飘远的目光拉了回来。儿子对她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嗯,遇到了点困难。”
“如果不是什么公司机密,要不要去找你爸商量一下?”
“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我会去找他。”
苏思娅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不会去找父亲商谈。她多希望父子俩能多见见面,说说话,就像其他家人一样,即便只是工作上的事情也好。这样,或许有一天儿子也能够对父亲坦白自己的情感苦恼,获得父亲的支持。
“最近……”
韩明宇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苏思娅的话,儿子露出歉意的微笑,稍稍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才去接听。她知道,那个电话一定是周明辉打来的。只有他的电话才会让儿子这样慎重。
韩明宇接着电话,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公园的墙边,那里的花很少,游客更少。他站在那棵无法得到日光普照的树下,在疏疏落落的桃花下,脸上露出了比那桃花还要绝望的表情。
“也就是说,那天他接到可能是周明辉打来的电话后,就匆匆地离开了,是吗?”
苏思娅点了点头。
4月1日,那是张敏失踪的前一天。
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流个不停。她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才缓缓地开口。
“很多人啊,你也看到了我是做吃播的,说实话一年365天全年无休,每时每刻都要攒素材。所以像那种个人活动一定要提前和公司报备,然后安排同组的人一起去出外景。”
“只和公司的人说了吗?”
罗莉娜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汗水,眼眶因为被汗水蛰痛而开始微微泛红。
“口头上的话,我只和公司的人说了。但是……我把行程发布在网上了,算是给粉丝们做个预告。”
林白取出手机操作起来,很快就找到了当年罗莉娜发的那条信息,也在她的关注人里找到了周明辉。
这种平台不像以前的私人空间,每一个来访者都会被记录下来,但每个月的月底系统都会为你选出最常访问的人出来。
林白把手机拿给白筱实看,她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周明辉只要访问罗莉娜的个人页就能看到那条信息。除此之外的每一条与张敏有所关联的信息,也都明晃晃地公布在上面。
周明辉几乎不用耗费太多力气就能轻松地掌握到张敏的一举一动,甚至张敏独自外出旅游的事情,他也能在第一时间掌握到。
比如那条:我室友又要去旅游了,这次竟然是塞班岛!!!我是不是也可以申请一个逛吃塞班的出差机会呢?你们想不想看我穿泳装呀?
还有这一条:滑翔伞???天啊,是谁给了我室友勇气去挑战那么~~~~可怕的玩具?土耳其有什么好吃的呢?吃一整串?桶?卷?土耳其烤肉怎么样?
这些地方的机票票据,白筱实都在张敏的手账本里面找到过。或许只要白筱实再挖一挖,就有可能找到周明辉也在同一时间去过这些地方的证据。
“说起来,我不知道这一条会不会对找到张敏有帮助。”
罗莉娜又开始做起了站立式的卷腹运动,看起来比刚才的深蹲难度要低一些,因为她可以边做边和白筱实说话。
“任何一条信息可能都会有帮助哦。”
“张敏其实有点目中无人,不是那种贬义的啦,就是她走路不看人。除了那次海岛,我们也去过别的地方嘛,但每次只要分头行动她就会找不到我们。你们能想象吗?我们三个人就从她旁边走过去,距离都不到20厘米,她都没有看到我们。要不是我们喊她,可能她又要走出去好远呢。”
林白忍不住看了一眼白筱实,而她的眼角正不受控制地在抽搐,被林白看得一清二楚。白筱实也有这个毛病,但她总推说是因为自己个子矮,所以想注意去看林白的脸有点吃力。林白知道,那其实就是一句谎话。
但这样一来就能明白,为什么周明辉经常在张敏的身边出现,而她都没有发现,直到安娜提醒。
因为即便是在有意识地寻找同伴的时候,都能对身边的人视而不见,原本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周明辉就更不会引起张敏的注意。
“对了,张敏最近有没有谈恋爱?或者说她有没有关系比较密切的异性或同性?”
罗莉娜的助理像是算好了时间似的,拿着一瓶运动饮料走进会议室。罗莉娜接过来就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
“嗯……谈没谈恋爱我倒是不清楚,不过,我很难想象她谈恋爱的样子。上学那阵我就忍不住问过她,没办法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因为我总觉得她不会喜欢任何一个人。”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罗莉娜把剩下的半瓶也全部喝完,开始贴到墙壁上,做下一组动作。她后背紧贴着墙壁,双腿弯曲,整个大腿与墙面呈90度,小腿与墙面平行。
“大学四年她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而且也从来不会主动谈和恋爱有关的话题。嗯……她还很迟钝,人家男孩子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她都没有察觉到,害得人家以为张敏对自己不感兴趣伤心了好久呢。不过那倒是事实,张敏就是对他不感兴趣。”
“就是因为这些原因吗?”
“当然不止了。就说学长吧,我是说……周明辉学长,任何一个女孩子都很难不喜欢他吧,可是张敏就不会。她虽然会因为和学长说话而脸红,但那不是因为喜欢而害羞,而是单纯地因为害羞。你们知道吗,她第一次和我说话的时候也会害羞脸红,还挺可爱的。”
张敏是个比较认生的人?这一点倒是让白筱实感到有些意外。
“所以,你知道周明辉喜欢张敏?”
罗莉娜脸瞬间黑了下来,刚刚还站得很稳的腿也开始颤抖,噗通一声就坐到了地上。像是时刻准备着一样,罗莉娜的助理突然跑进来,一把扶起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罗莉娜,让她坐到了沙发上。
之后像是变戏法一样,手里就多了一颗巧克力球。他熟练地剥开金色的铝箔纸,将巧克力球取出来送到了罗莉娜的嘴边,但她摇了摇头。
“谢谢,我现在不想吃。”
助理重新将那颗巧克力包好,又默默地走了出去。
“其实,我和学长在一起过,但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因为我很快就发现他和我在一起是为了张敏。”
张敏因为周明辉要把罗莉娜从学生会的学习部开除,就去找周明辉评理。那件事过去没多久后,罗莉娜在圣诞节那天鼓足了勇气向周明辉表白,没想到这次他答应了。
两个人发展得速度很快,罗莉娜稀里糊涂地就把自己的一切给了周明辉,但周明辉从来没有为了她在外留宿过。每次结束,他都是迅速洗好就离开,留下罗莉娜一个人在酒店里过夜。
而每一次在罗莉娜因为飘忽不定的感觉而失去理智的时候,周明辉总能从她的嘴里问出许多关于张敏的问题。事后罗莉娜也曾感觉那似乎有些奇怪,可是为了和周明辉在一起,她觉得可以忍受这一切。
但将那最后一点坚持都彻底击垮的是第二年的情人节。
两个人依旧在常去的那家酒店里,在冲动即将冲破理智的时候,罗莉娜随口而出的一句话,让周明辉立刻没了兴趣,也让罗莉娜彻底看清了现实而决定结束这一段无望的关系。
“张敏她好像约了男孩子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