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信这事虽是不同寻常,但毕竟是发生在府内,且王信还未醒来,具体情况为何并不清楚。因此,在通知不通知官府这事上,沈夫人还在犹豫。
可沈夫人这里还没个决断,王捕头却自动找上了门来。原因很简单,袁家的亲戚们报案了。
其实这很正常。
一家子好几口人都这样没了,袁家小姑娘还被烧成了炭,就算亲戚不伤心不去衙门口击鼓喊冤,当地的里长也是不敢隐瞒,必须得上报朝廷的。不管能不能查出个最终的结果,这个案子的卷宗都会出现在县太爷的桌案之上。
王捕头直接求见得当然不是沈夫人,而是秦少均。
秦少均虽是非常不想在王捕头面前谈起这事,但也得应付应付。于是,只得叫了古先生、周贵出来,让王捕头挨个询问了一遍。王捕头也去看过了王信,确实在昏迷之中,没有醒来。
结果嘛,自是落在了有人想要攻击秦家的点上。袁家终是因为被古先生多看了一眼便遭无妄之灾。
王捕头在痛斥歹人狠毒的同时又感慨秦家真是流年不利,运气差到了极点。对于古先生要另寻其他法子补救之事还主动表示会帮忙打探情况,古先生有需要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
秦少均说了些感谢的话敷衍了过去,随后便将王捕头送出了门外。
秦少均或许是更担心怎么跟曲云苓交待所以对待事物没有像以前那般留心,错过了一些东西。但古先生的感觉还和往常一样敏锐,王捕头的到来虽是一件极寻常的事,可这短短的见面功夫上,古先生发现了一件不太寻常的事情。
吴潜没来接受询问。
等秦少均送完人回来,古先生就直接发问:“大少爷可通知吴兄了?”
“当然通知了。”
“那怎的不见吴兄来。”
“下人说寻遍府内不见吴公子的身影,可能是去镇子上玩了,一时太尽兴还没回来。以吴公子的脾性也这正常。再说,有先生和周家公子在,吴公子来不来差别也不大。我便作罢,没再派人去寻找。”秦少均到不以为然。
吴潜一到秦家就整天吃吃喝喝、逗猫逗狗地自己找乐子,几乎就没见他闲过。府里玩腻了,跑去镇上找新鲜乐趣也不是不可能。这么一想,古先生就暂时把心头那股因为这件事情而产生的不和谐感压了下去,只当是自己多心了。
可很快,事情的发展就证明了并不是古先生多心。
如果人的感觉中一旦跳动起不和谐三个字来,那么必然就是有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基本上都是不怎么好的事情。
从这天起,吴潜就再也没有在秦家别院内露过面。两天后,有人在镇子边上的一个树林深处发现了一具尸体。
尸体面容被刀之类的利器划得稀烂,无法辨认出死者的身份。官府只好让人敲着铜锣在镇上的每条街道上大声宣告,以便可能从老百姓处获取一些线索。
这消息一传进秦家别院,古先生第一个就想到了吴潜,也来不及给秦少均打声招呼,就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尸体被仵作验完后,已送到了义庄,由王捕头手下的几个小捕快看守着。
既然是王捕头的手下,怎么也是有几分眼熟的,古先生说明来意,小捕快们痛快地带他来到了尸体的停放处,掀开白布让古先辨认。
然而,一眼看去,面部毁得实在是太过厉害,几乎无一处的好肉,全是纵横交错如鱼网一般皮肉翻卷的利刃痕迹,甚至连眼睛的部分都没有放过。如果不是深仇大恨,那么就是有意为之,不想让人认出死者的真正身份。
“这,有点不太好认。”
身材虽有七分像,但尸体只着中衣中裤,古先生也不敢断言这到底是谁。
“先生别急,还有点别的东西。先生可看看。”小捕快道。
“有劳官爷。吴兄已两日不归,我真的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情。不管怎样,有个结果方能安心,不是?”
古先生这话不完全是客套。是想,吴潜在借水镇无亲无友,能扯上关系的就是只有自己。而和吴潜牵在一起的缘分又是如此特殊,吴潜若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很难说与前面那件事无有干系。
个人情绪,小捕快也不知道怎么应对,只好善意地笑了笑。正好,另一个取物的小捕快回来了。就转移方向,道:“先生请看看。就是这个。”
取来的是一只金耳环,样式别致,折枝梅花坠一颗小小的碧绿宝石。
“这物件很是少见,也算个稀罕物了。”取耳环的小捕快道:“也不知是哪家匠人的手艺?若是能知道出处,我也寻了过去,给老娘和媳妇订两件。”
“这是证物,你认真些。”另一个小捕快提醒了一句。又言道:“看这材料和手艺,就你存的那点银子,只怕是买不起。”
小捕快并不在意,“买便宜点的呗。就指个样式新巧好看,讨她娘俩喜欢,重量和材料我不讲究。”
另一个小捕快不理他了,转头想问问古先生看得如何,可是认出来了。却见古先生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耳环,表情有几分痛楚。
衙门里混的人察颜观色的本领自是不在话下,一看古先生这模样就知道这尸体的身份有戏了。
“先生?”小捕快又叫了一声,不过,这次的声音中包含着兴奋。
不用问了,这人就是吴潜。古先生心中有些悲伤。这耳环,吴潜曾拿给自己看过,当时还带着一点炫耀的意味。说是:这耳环着实贵了一些,自己是付不起的,就让银匠一起来秦家别院收钱,老金还真就一句话不多说的给了。言下之意,秦府还挺大方的。
古先生当时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心下只觉得吴潜有点贪婪了。老金之所以二话不说地就付了账,是因为秦家就不差这几两银子。这耳环在寻常人家看是贵重,但与秦家女眷们的首饰比起来根本算不的什么。常年侍候夫人、小姐的老金哪里会觉得贵,至多不过支了一盒胭脂水粉钱罢了。
可没想到,吴潜的这一点小贪心如今却成了证明他身份的唯一证据,还真是让人唏嘘。
“啊!”古先生回着小捕快的问题,“正是在下要找的人。”
“是先生的什么人?”
“一位朋友。”
…………
尸体身份既然弄清楚,王捕头自然就又得来秦家找秦少均了。
一听死得是吴潜,秦少均吃惊不小。直接问道:“为何死得会是吴公子?”
这话听得王捕头头大了一圈:人又不是我杀得,我怎么会知道了。
“大少爷,这问题我可回答不了。我这里还指望着你给我指一条明路了。”
“失礼了。”秦少均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大少爷还是讲讲吴潜这人吧,有什么仇人没有啊?”
“吴公子就是因为前几日袁家的事情才与古先生和周公子结识,脱险之后,一起相伴来到秦家,只是秦家的新客,呆得日子也就这几日而已。上次捕头来,我就向捕头讲明过了。”
“大少爷确实说起过这人,可我当时并没有见到。”
“我是派人去请了吴公子的,只下人们发现吴公子并不在府内。只因吴公子爱游山玩水,就只当是去镇子上游玩了。因此,捕头才没见到人。”
“那日便不在府内了?”王捕头搓搓下巴,思考了几秒,“也就是说,有可能我来的那天这位吴公子并不是出门游山玩水,而是已经遇害了?”
“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秦少均也觉得事情说不定就是这样子的。
“大少爷对这位吴公子了解多少?”
“我与吴公子除开他们回府那日见过面外,其他就没怎么相处过了。捕头还须得是问先生才行。”秦少均抬手指向了一旁的古先生。
“不是说上次的那位周公子也是一同被抓走的人么,想来与这位吴公子的相处的时间不比先生少,不如一同请了来,省得它日我又得来府上给诸位多添一遭麻烦。”王捕头说道。
“捕头的提议甚好。”秦少均便遣人去叫了周贵来。
周贵一脸懵懂,见是王捕头再来,于是问道:“怎么?这是贼人抓到啦?”
“周公子高看在下了,这短短两日破案抓到那么多人,我哪里有那种本事。”王捕头谦虚了一下,“这次来,是为了吴公子的事。”
“找到人啦?”周贵语带兴奋,“吴兄人可好?怎么会是捕头来通知了?莫不是吴兄犯了什么错?若是吴兄有哪里做得不对,还望捕头看在大少爷的情面上,手下留情一二。”
“咳咳。”
王捕头轻咳了两声,拿眼光瞟了瞟秦少均和古先生。结果两人都面色凝重,闭口不知道神游去了何方?看来,是不打算接下这个通知噩耗的任务了。
人家不想说,也不能勉强。
无奈,王捕头只好没什么技巧地老实说道:“吴公子并非做错了什么事。而是,被人杀了。”
周贵的兴奋飞了,随之上演在脸上的是怀疑耳朵和怎么会这样。“真的?”
“先生已辨认过尸体了,确实是吴公子无疑。”
周贵把眼光移向了古先生,“先生确认了?”
“对。”古先生长叹一声。
“为什么呀!”周贵一蹦三尺高,义愤填膺地大叫道:“吴、吴兄虽然人是有点爱财,但哪里就到了要人命的地步了?谁干的?谁干的!”
“周兄冷静一点。”古先生安抚着周贵,“有捕头,一定能查出来的。”
周贵又跳了一会脚,蹦得了累了,就平静了许多,对着王捕头一拱手:“捕头可千万要揪出杀害吴兄的凶手来!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捕头只管开口,我绝不会有半个不字。”
“周公子言重了,现下,正有一事需要公子相助。”
“捕头请讲。”
“请先生和周公子先把吴公子的事情给我讲讲。越详细越好。”
“事情并不复杂,和前次与捕头讲得都差不多。”
古先生和周贵都是这话。
这也正常,两人与吴潜相认的日子并没有多长,了解得肯定不够深刻。能说得只有吴潜自己说出来的和与之相处的感受而已,其他走真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的。
听完两人的叙述,王捕头暂时也没办法得出一个有用的结论。
“哎!看来还是只得调查一步是一步了。且先查清楚吴公子的家乡到底在何处?寻到他的家人再说吧。”
“这件事只能有劳捕头了,若有了结果请通知我们一声,我们也好上门去表表心意。”
秦少均给王捕头道了辛苦。
官府对吴潜之死的调查的进展暂且如此。
古先生觉得最大的可能是那群蒙面人脱了身,追了过来杀死了吴潜。毕竟,就算吴潜原先有仇家,也不会知道他现在身处在借水镇的秦家别院。而只放火并没有蒙面的那一群想要杀吴潜的话,当时就可以动手,犯不着过后做这么麻烦的事。只是这两伙人背后都是有人的,却不知是共事一主了,还是各自为政?
古先生把这想法告诉了周贵,周贵也觉得大抵上应该是如此。要不然,也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想要把吴潜这么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至于死地。
王信已经醒过来了,不过,因为心里一直悬着吴潜的下落,古先生并没有去看望。如今吴潜虽是身死化成了亡魂,但好歹是知道了下落,于是古先生想去看看王信恢复得如何了?
“周兄可有意一道啊?”古先生邀周贵一起。
“唉!那是当然要去看的。我们四个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怎么着也有一份情义。吴兄这一去,还真是让人伤心。不去看看王兄,我怎么放得了心啊。”
吴潜一事看来让周贵很感慨。
“是啊。”
古先生又何尝不感慨了?纵是吴潜这人不怎么样,但到底也是和自己一路逃命回来的,比起以往岁月是遇到的所有陌生人是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同的。吴潜被古先生在潜意识里归了自己人这一边的,同理王信也是一样。这两人不管谁出了事,他都会感觉有些不舒服。
当古先生和周贵推开王信房间的门时,王信正坐在床上发愣。
伺候的小厮见到是二人进来,忙上前来赔上一张笑盈盈的脸,“二位可来了,王公子总是拉着小的打听二位的行踪了?”
“是吗?”古先生随口问道。
“可不是。”小厮的神情随即又暗淡了许多,“不过,方才听了吴公子的噩耗,王公子脸色忽的就是一白,肯定是吓着了。二位既然来了,还请多劝劝王公子不要太过伤心害怕。”
“我们知道了。”
周贵有些不耐烦地打发了小厮出门。
古先生则仔细端详了王信一翻,确实如小厮所言,这脸色过于苍白,不像个病快好了人。
“王兄莫要担心,只要你呆在府内,就绝不会有人能伤害得了你的。”古先生出声劝慰道。
“是啊。只要是在府内,我和左大哥都会保证王兄的安全。”周贵也随声附和。
王信抬头看了古先生一眼,又瞟了周贵一眼,眼中飘过一丝极为古怪的情绪,便急速地埋下了头,不知道想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