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这天,天突然阴沉沉了大半天,就如同一床厚厚的被子盖在大地之上,让人的心情也随之沉甸甸的,总有些不知哪里冒头的无名情绪一层一层堆叠在一起,又找不出个由头来发泄,只能看什么都不顺眼了。于是乎,这一天的借水镇上,动不动就听到这家夫妻在拌嘴,那家儿子被笤帚训斥,街上店铺老板一个不耐烦就和客人吵在了一起,路边行人眼神不对就动手比划上两下…………咋咋呼呼,乱哄哄的,你方吵罢他登场…………。直待到下午,雪花飘洒,一片又一片地落下很快就用银白覆盖了大地,才解开了这个咒语,让天地间归于了平静…………
按习俗,小年这天晚上是要祭灶神的。
老金原本以为秦少均会赶在这天回到青峪镇祖宅去,没想到这位大少爷完全不把这事当回事,一直就留在了这借水镇上。
“这,这祭灶的事怎么能让女人做了?”老金一面准备着祭祀的东西,一面唠唠叨叨。
“你在念叨个啥?”金嫂发觉自己的耳根子没法清静,“大少爷让你准备个东西,你还抱怨啊?”
“你知道个什么。”老金没好气地瞪了金嫂一眼,“这祭灶的事怎么能让女人做了?”
“这不是大少爷和二少爷要在这边祭灶嘛,大少爷和二少爷什么时候成女人了?”金嫂被弄得糊里糊涂的,“难道府里又发生些什么不该发生的?”
“你在说个啥子!”老金被金嫂这歪到十万八千里外的想法给气到了,气得说话的腔调都变了,“我说的是青峪镇那边的祖宅!”
“喔喔喔,你说的那边啊。”金嫂一听明白了,也回给了老金一个白眼,“关你什么事,这是大少爷的意思。大少奶奶是当家少奶奶怎么就祭不得灶神了?依我看啊,这灶神爷每天见的女人比男人多,没准还更待见女人一些。平时不见你们去灶头上恭敬恭敬,每年出风头的时候就出来了,他老人家说不定还不高兴了。”
“你你你,胡说!”老金更气了,手指头都有点抖。
都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金嫂才不怕他,“有本事你跟大少爷说去!要不然就别瞎嚷嚷,府里的事都够多了,你还想给大少爷添乱不成?”
一听到府里的事,老金瞬间就如同被扎了个洞的皮球泄了气,长长一叹,“唉~~!这都是些什么事啊。怎么都出在府里了!老爷和大少爷待人都不错的。”
“是啊,大少奶奶对下人还算公正,二少奶奶是个省事的,林姑娘也从不找我们麻烦。说起来,就算是祖上失了德,这小辈遭罪也遭够了吧。韵兰小姐小小年纪就没了,瑞泠姑娘和她的孩子也没了。老头子,你说,这翻过年,这事会不会能消停了呀?”
“谁知道啊?那些鬼鬼怪怪的心思又我们人又怎么知道。哎呀,要是仙姑在就好了。”
“谁说不是。”
两人正感慨着林三姑不在,屋外小香就叫了门。
“金嫂在吗?”
正说着仙姑了,仙姑侄女屋里的人就来了,老金和金嫂心中不由打了一下小鼓,有些人真是不能背后念叨啊。
“小香啊,什么事?”金嫂推门走了出来,“外头冷,屋里说吧。”
“不用了,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上次姑娘让修补的那个哥窑瓶修补好了没?”小香虽然穿着林玉竹的貂皮披风,还是冷得搓了搓手。
“这事啊?”金嫂扭头冲屋里喊了一嗓子,“老头子那瓶子补好了没?”
老金在里头大声回答道:“早修补好了,我一时忙着大少爷的事,给忘了。小香你等等,我给你找找啊。回头麻烦替我在林姑娘面前陪个不是。”
“金爷不用急,慢慢找。也这是姑娘一时想起了才让我来的。要不她自个儿还给忘得不知哪里去了。”小香笑着道。
“林姑娘怎么又想起用这个了?”金嫂替小香掸了掸披风上的落雪,“让你这大冷天的跑这一趟。”
“二少奶奶看到总算下雪了心里高兴,想要拉姑娘去园子里去,去,那个叫,叫踏雪寻梅。就是去看梅花。还想要折上两枝回来插瓶里。姑娘就想起这瓶子了,让我先来取了,看完梅花也可以折上两枝放屋里。”
金嫂笑了,“林姑娘那屋里的水仙花还不够香啊?还得放两枝梅花薰薰?”
“女孩子都喜欢花嘛。”小香笑得有点腼腆,自己也喜欢花团锦簇的。
“找到了,找到了。”老金抱着一个一尺多高的粉青色哥窑瓶出来,“那修补的匠人说,这是好东西,他手艺差,到底是留下了补过的痕迹,好可惜的。说是应该送到京城去找高手。”
“没事,姑娘说这东西原本就是缺的,她补它只不过因为是仙姑留下的念想。稍微能遮掩得过去就行了。自己用,不怕的。”
听了小香这番说辞,老金才真正放下心来,把瓶子递给了小香,“那你可拿好了。”
“哎!”小香干干脆脆地应道,接过了瓶子,小心地抱在怀里,“姑娘还等着了,我就不久留了。金嫂,回头我给你做两个荷包。”又眨眨眼,“里面放二少奶奶送给姑娘用的香料。”
金嫂一听开心极了,“你这闺女真是,叫我说什么好了?唉!以后有事只管开口啊!”说着还拿手肘捅了捅老金,“老头子,小香的事以后可得排头里。”
老金赶忙应承,“是是是,小香,以后有事只管说就是了。”
“那以后就麻烦金爷和金嫂了。”小香笑得很是灿烂。
“不麻烦,不麻烦。天色暗,小心路滑!”金嫂看着小香的背影细心地叮嘱。
“知道啦。”小香远远的回了一声,继续前行。
一路抱着哥窑瓶,顶着头顶的细密雪花,踩着地面越来越厚的“棉絮”,穿庭过院,回到了林玉竹的屋子前,轻轻推开了门。
屋内薰笼里炭火炽盛,热气散漫,把个密闭的空间照顾得暖暖和和。
“呼。”小香放好瓶子,脱下披风挂好。“姑娘?”
“回来了?”林玉竹放下手中的书,“外面冷吗?”
“冷,真的冷。这雪还下着了,二少奶奶还要出门去寻那个梅花?”小香坐在薰笼上暖和着自己。
“今晚祭灶了,二少奶奶不去前面?”小趣给小香倒了一杯热滚滚的茶,帮她暖暖肠胃。
“这事心儿姐姐肯定是不去的。”林玉竹也坐到薰笼上,“到是这雪还下着,出门很不方便。”
“是啊。要不我去问问?”小趣道。
“嗯。”林玉竹摆了一下手,“去问一下。”
小趣得了令,快步离开屋子,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脸色有点不高兴。
“怎么了?”小香喝完茶,问道。
“二少奶奶还是要出去,我多劝了一句。二少奶奶还生气了,说姑娘你要不去,她就一个人也会去。也不知道二少奶奶这是怎么了?她脾气一向都很好的。”起码对自己和小香一直都好言好语。
“那就去吧。也没什么,雪中走走说不定别有一番趣味。”林玉竹起身加了一件颜色清雅的水墨披风,带上雪帽,“她是现在就走吗?”
小趣还没来得及回答,阿圆就走了进来,“林姑娘,我家少奶奶请姑娘了。”
“我这就去。”林玉竹示意小香给阿圆倒了杯热茶,“阿圆,你先喝一杯热茶暖暖,小香说外头冷,一会儿出了门也好抵抵。”
“谢谢姑娘。”阿圆接过茶,小小酌了一口,“姑娘,我家少奶奶昨夜没睡安稳,心气不太好,一会儿要是说话有不周的地方,你可不要往心里去啊。”
“是嘛?到底怎么回事?”
“好像是做了个恶梦。”
“我知道了。”林玉竹微笑点点头,“我不会在意的。”
阿圆喝完茶,转身出了这屋子的门,不久就扶着杨心儿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每人手里都提着个小篮子,天色暗一时看不清篮子里装的是什么。
“姐姐,”林玉竹已经院子里等着了,身边只跟着小香。“姐姐,这雪天路滑,你不多带几个人?”
“有三个够了。”杨心儿只是脸色比平常略白些,其他到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你不也只带了小香。”
“小趣偷懒,赖在薰笼上不肯下来,我也就懒得管她了。”显然这位二少奶奶今天晚心事重重,小趣性子直了些,别一时嘴快说些不该说得的就不好了。“姐姐打算去哪里?”
这时雪小了许多,只是零星飘洒,杨心儿穿着银鼠皮披风用观音兜罩着头,阿圆又打着伞替她挡着,到也不怕这四处纷飞的雪花。
“别院这里虽小,但还是种了几株梅花,白梅红梅都有,你喜欢哪枝就折哪枝。”杨心儿拉起林玉竹的手,慢慢地走着。
折梅花到还在其次,“姐姐为什么非要在这下雪的时候出去看梅花了?等雪停了也可以欣赏啊?”林玉竹相信这里面必定是有原因的。
杨心儿淡淡地扫了林玉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径直走着。
她不说话,林玉竹再问也不会有结果,只好乖乖闭嘴,被拉着一路默默不语。
那个小梅花园,林玉竹是知道的,以前也曾经盘算过等花开的时候来赏赏。可今天走到园子门口,梅香阵阵扑鼻而来了,反而没了赏花的心情。
“你们把东西交给阿圆和小香,”杨心儿对那两个小丫头说,“然后在这里守着,我和林姑娘在里面赏花,你们应该知道是不能让外人进来的。”
“是。”两个小丫头领了命令,规规矩矩地守在了园子门口。
“我们走吧。”杨心儿依然拉着林玉竹的手,带着阿圆和小香投身进了一片香海之中。
园子内红白梅花交相辉映,各有仙姿,红的似鲜血动人心魄,白的如玉如雪晶莹剔透,天工匠心,大自然雕刻,胜却了世间琢玉人的那双巧手。
然而,对着这大好的美景杨心儿连淡淡扫一眼都没有了,只是一棵挨一棵的数着数。
“姐姐?”林玉竹虽然没什么赏花的心情,但一进来还是被梅花的美丽给吸引住了。心想,心儿姐姐也许就是想来散散心而已。结果,却看到这一串奇怪的举动。“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十六、十七、十八、十九。”杨心儿在第十九棵红梅树下停了下来,“阿圆。”伸手示意阿圆把篮子递给自己。
阿圆也不明白杨心儿究竟要做什么,只是按她的要求把篮子递给了她。
杨心儿接过篮子,脸色又白了一分,都快与这纷纷雪花一个颜色了。
“二少奶奶?”阿圆叫了一声,提篮子的时候就隐约闻到一种什么不太好的味道。
杨心儿充耳不闻,蹲下身子,用微微发颤的手,揭开篮子上面的细布,把篮子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放到了梅树下面。
“姐姐!”一看清楚篮子里的东西,林玉竹不由惊叫了一声,“你怎么会带这东西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就是一块新鲜带血的猪肉。对于一般人来说也没什么,谁也不会当回事,可、可杨心儿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少奶奶,平日饮食都是有人伺候的,怎么也不会有十指沾阳春水的一天。这,居然自己带一大块猪肉?好让人费解。
“妹妹,我知道你奇怪,等我把事情做完,再告诉你。”杨心儿总算有把事情讲清楚的意思了。
“二少奶奶,我手上这个?”小香明白自己手里这篮子恐怕也是为了这梅树准备的。
果然,杨心儿又伸手拿过了小香手里的篮子。
这篮子里就更没什么特别的了,只是一些香烛纸钱。
“二少奶奶,我帮你。”机灵的小香连忙帮着杨心儿点燃香烛,焚烧起纸钱。
阿圆也扶起杨心儿,自己蹲了下去,和小香一起烧纸钱。
林玉竹接过了阿圆手中的伞替杨心儿撑着,眼神中有关心,有好奇,有疑惑,就是没有张口再一次问为什么?
杨心儿拍拍林玉竹的手背,平静的神情里混和着一丝坚定。
“啊!”
“啊!”正在烧纸的小香和阿圆同时恐怖的叫了一声,丢下手中的纸钱,一溜跑到两人身边。
“怎么了?”林玉竹问。
“姑娘,姑娘。”小香指指放在地上的那块猪肉,“快看!它它它…………”
林玉竹顺着小香手指看去,顿时脸色也白了。
就见原本带着血丝的猪肉正慢慢地萎缩,慢慢地变干,一道细细地血丝从它上面窜出,缠上梅树树干,被吸收了进去…………
天啊!林玉竹转脸看向杨心儿,想问她要不要赶快离开。却见这位一向一提鬼怪就吓得不得了的二少奶奶居然依然面色平静,还紧紧地盯着那块被吸干的猪肉和正在吸血的梅树,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