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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消失的他和他 李放情 5287 2024-07-07 09:46

  按照门卫老大爷的指引,李涧中决定去徐州矿务集团总医院调查一下。这趟来徐州,李涧中从门卫老大爷那里意外得知了全斌的身世,他又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如果一直以来与闵莲莲共同生活的男人就是全斌,那么全斌身上肯定背负着什么秘密。不过,想想也很正常,如果一个人有类似全斌这样的家庭环境和成长经历,又怎么会有好的预感呢?

  这么大的一个三甲医院,李涧中该怎样入手调查呢?涧中站在医院的门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发呆。

  医院大厅的门口前面,有一个直径大约五六米的圆形花坛,大厅门口的入口、出口一左一右,正好被圆形花坛引导开来。人们从左侧的入口进入医院,再从右侧的出口离开,正好是在沿着圆形花坛的圆周运动。李涧中站在大厅门外看着有人从入口进入、有人从出口离开,进来的人和离开的人不会碰面,这样的设计体贴地考虑了人们的情感需求。

  进来医院的人,必定是抱着希望来看病的,一心的希望系于医院,虽然有病痛折磨,但是希望还在,只要有希望还在,那么病人和家属的脸上自然还有着神采。但是,离开医院的人,自然有已经痊愈的,也有的可能正在治疗过程中,还有希望,有的可能则是病情超过自己想象,有的甚至更是没有一点希望了。无论怎样,从医院离开的人之中,必然有一些脸上没有半点神采、眼中没有丁点希望的人。

  情绪会传染。这种一副没有希望的神情会严重影响到那些抱着希望进来的人,所以把进来医院的人和离开医院的人区分开来,这本身就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当然,如果能够在离开的人中再次进行区分,那就更好了。对于没有希望的人,给予恰当的临终关怀,是一件极其富有人情味的事情。“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

  如果当真如此,那么全斌不会流落不知所踪。两千多年了,圣人追求的理想社会依旧没有建成,这不是圣人的问题,也不是社会的问题,而是每个人自己的问题。

  胡思乱想之中,李涧中突然想到了一种可以快速找到突破口进行调查的方法。医生唯一不能拒绝的,那就是病人;医院唯一不能拒绝的事情,那就是挂号求医的病人。

  李涧中决定假装自己病了,挂一个外科的号,直接接触到医生,当面去问。刘爱华生前如果真的是一个好医生,相信应该不会同僚不愿意对她的孩子施以援手吧。

  李涧中挂了一个普外科的专家号,刘爱华是这个医院的老医生,那么一个坐诊专家号的老医生应该会认识她。毕竟一个科室的规模应该不会超过50个人,其中专家的人数那就更少了,在这样一个狭小的范围内,打听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情。

  诊室里坐诊的是一位女医生,李涧中站在诊室门口等待时观察了一会。这位女医生大约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应该不到四十岁,给患者看病时,言语还算温和,并不急促。医生虽然是一个专业要求极高的职业,但是搞笑的是,医生也算是一个吃开口饭的职业,就像是相声演员需要面对观众一刻不停地说话一样,医生也必须要面对病人一刻不停地说话。相声演员在台上如果突然忘词没了话,那是冷场,观众顶多是喝倒彩;而医生如果在面对病人时变得沉默突然没了话,那病人可就要提心吊胆了。

  “下一个,李涧中。”女医生的小助手朝着诊室外探头喊道,看样子,这位助手还是一副女学生模样,可能是医学院的学生正在临床实习,也有可能是正在进行规范化培训的住院医师。

  李涧中本来一直就站在诊室门口等着,于是一步就跨进了诊室里,差点撞上这位小医生。

  李涧中刚刚在医生对面坐下来,那位医生便抬起了头来问他,哪里不舒服?医生抬头的瞬间,涧中正好看到了这位医生的胸牌——杨丽华,副主任医师。

  “杨医生,我没什么不舒服的,那个——”李涧中笑着说,但是又有些迟疑。

  “没事,不用不好意思,我是医生。”杨丽华微微一笑说,她以为李涧中是有隐疾,不好意思说出口。

  “不是,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来看病的。”李涧中慌忙摆摆手道。

  “那——是——”杨丽华收起了职业式的微笑问道。

  “我来跟你打听一个人,刘爱华医生,您认识吗?”李涧中问道。

  杨医生明显是没有预料到李涧中会问起刘爱华,她还沉浸在给病人看病问诊的状态里,手里的笔突然就僵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涧中但仿佛又是并没有看见他,毕竟李涧中突然问起了一个死人的事情。

  “你是谁?”杨丽华迟疑了一会问道。

  “说来话长……”李涧中每次碰到这个问题,都不得不从头说起,谎话说多了连他自己都相信了。涧中还是从替姨妹妹闵莲莲寻找失踪的丈夫开始说起,最后说他要找的这个人就是全斌。所以,与其说涧中在向杨丽华打听刘医生,不如说他还是在寻找全斌,只不过是想从刘医生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入手。

  杨丽华听完之后,低头沉默了一小会,突然她把手中的笔用力地在桌面上戳了一下说:“我是刘医生曾经的学生,可是我这会正在忙着出门诊,后面还有很多病人在等着,下班之后我们再聊吧!”

  李涧中只好点点头同意,涧中问杨丽华,下班之后怎么见面。杨丽华让李涧中去医院大门左边的肯德基餐厅里等她,并且让涧中留下了手机号码以方便联系。李涧中匆匆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辞之后,就转身出了杨丽华的诊室。

  李涧中走出外科诊室,但是他走错了出去的方向,反而继续往走廊深处走去,一直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放射科室才发现无路可走,这才调转方向走回来离开医院。

  医院附近的肯德基生意很好,其实不止肯德基,医院附近的所有生意都很好。早上摆地摊卖早饭的、中午卖午饭的、晚上卖晚饭的,还有卖水果的,开月子会所的,开母婴店卖奶粉的,卖婴儿衣服的,卖鲜花的,卖药品的药店……就连不显眼处的寿材店都有两三家。生养死葬一条龙服务,不出方圆两百米全包。

  李涧中在肯德基里等了很久,刚开始他站着等,后来坐着等,再后来他换到落地玻璃窗边坐着等,然后就再也不挪动了。这个位置能看到外面,杨丽华过来的话,也能直接看到他。

  五点二十的时候,杨丽华过来了,她一眼就看到了李涧中,李涧中也一直看着窗外,也看到了她。涧中点了一点吃的、喝的,两个人坐了下来。

  杨丽华又问了一遍李涧中,你是谁,为什么要找刘老师?李涧中耐心地又说了一遍前因后果,怕是刚才在诊室里毕竟是工作状态,杨丽华没有听清楚。

  “刘老师——命苦啊,好人没有好命……”杨丽华上来就先是这么一句感叹。

  李涧中细问原因,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问杨丽华为什么这么说?杨丽华说了一些她在工作中接触到的事情,刘爱华一个人的时候经常会闷闷不乐,遇到人来了,会突然变得温柔亲切起来,对人总是很好,对学生尤其好。住院医生规培的时候,工资是很低的,那时候,刘老师经常会从她的研究课题经费里接济我一点。刘老师经常戴着口罩,本来医生戴口罩也属于正常,但她有时在诊室里出诊看病人时也戴着口罩,偶尔摘下来口罩,我看到过她脸上有淤青,应该是被打的。后来逐渐听科室里其他老人说,刘老师的丈夫对她很不好,经常打她,我这才知道。人啊,好人受气坏人逍遥,真是没有天理的。刘医生有一个儿子,学校放学、放假的时候,他经常会跟着刘医生来医院上班。那孩子很安静,好像知道父母的事情一样,刘医生忙着工作,他就安静地在医生办公室里自己看书、学习,或者自己玩。

  杨丽华说的这些大致都能跟门卫老大爷所说的话对得上,这么说来,刘爱华跟全友之间的夫妻关系确实很差。虽然这是家事,但是难免会流露于形,当事人无论如何隐藏,总会被外人察觉,因为避不开那些工作和生活中的悠悠之眼。

  “全斌后来呢?刘爱华去世之后,你还跟他有联系吗?”李涧中问道。

  “没有——”杨丽华慢慢地摇摇头说。

  “她丈夫全友呢?”李涧中接着问道。

  “也没有,我也从来没有跟她丈夫接触过。不过,听说,她丈夫在她去世前一年多就失踪了,”杨丽华拧着眉头说,“听说她丈夫是为了躲债跑了,就连刘老师去世出丧,他都没有露面,都是刘老师的儿子自己拿主意,一个孩子办白事,不容易啊。也多亏了刘老师住的小区里有个常年操办红白公事的老头,那人前后主持带着全斌办的,好像最后只是象征性地收了一点钱,毕竟,这种公事不收钱也不好。”

  说起刘爱华的死,杨丽华是连连叹气。刘爱华去世时年纪并不大,只有四十九岁,不过黄泉路上无老少,命运如此。那时候,全斌也就刚刚成年,刘爱华的丧礼办得很简单,医院的同事们跟其他宾客一样直接在殡仪馆简单地进行了遗体告别。死后哀荣的多少,在当地有一个简单的量化标准,那就是花圈的多少。刘爱华的葬礼上并没有几个花圈,显得比较冷清。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即使他是一个有口皆碑的好人,当他死后,来他葬礼的人数,也仅仅可能取决于葬礼那天有没有下雨。何况全友失踪、刘爱华去世,只剩下全斌一个孩子,这个家已经散了。

  “刘老师,走得急啊!病情发展太快了,太快了——”杨丽华连连感叹。

  “她的病,你了解吗?”李涧中突然想到。

  “嗯,肝癌,扩散得非常非常快,就在我们医院里的确诊的,从发现到她去世,有大约半年吧!”杨丽华说。

  “刘医生生病住院期间,她的丈夫全友也没有一点消息?”李涧中好奇道。

  “没有,你说啊,这夫妻真的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全友为了躲债,自己妻子去世了都没有露面,还不如保险公司的理赔员,保险公司的人来进行理赔调查时都还提着个果篮呢!”杨丽华叹气道。

  “保险?什么保险?”李涧中声调提高了一点。

  “人寿保险,刘老师生前给自己买了一份人寿保险,金额挺大的一份,所以保险公司的人来过医院几趟,刘老师生前身后都来过,”杨丽华感慨地说,“也得亏是这份保险,刘老师死了,全斌不至于‘吧唧’一下就摔在地上,还能留点钱给他生活。”

  刘爱华死后,全斌领取了一份大额的人寿保险赔偿,这一点是李涧中未曾调查到的。这个家庭的悲剧源头就是关于钱的问题,刘爱华的死反倒是带来一大笔钱的收入,这就像是在一片干涸龟裂的土地上突然降下一场瓢泼大雨,久旱逢甘霖,但雨水也只能是湿一下地皮,很快就渗入到地下去。所以,必定会有很多人盯着这笔无中生有的钱,都想着把钱吸进自己肚子里去。

  “保险理赔款下来的时候,全友出现没?”李涧中猜测着问道。

  “没有吧应该,根本没有听说。”杨丽华说。

  “你确定?”李涧中追问道。

  “确定,如果他回来拿这笔钱,这么大的事情肯定在熟人圈子里传开了。况且,保险合同受益人写的是全斌,全友回来要钱的话,老子抢孩子的钱——这事肯定会吵开来的!”杨丽华说。

  “那——这笔钱最后就给了全斌?”李涧中问道。

  “应该是吧,虽然保险公司的人前后来调查了很多趟,但最后也没找出什么证据来拒赔,最后却是进行赔付了。按照保险合同来说的话,钱应该是给了全斌。”杨丽华说。

  “保险公司的理赔员来回调查了很多次?为什么?”李涧中问道。

  “你想啊,刘老师是个医生,属于保险公司特别愿意承保的那类人群,由于医生职业的关系,对自己的健康比一般人要懂得照顾,可是刘老师保险刚投保了半年,人就去世了。保险公司它对这个事情肯定有怀疑啊,是不是骗保啊,所以理赔的时候进行了很详细的调查,”杨丽华慢慢地说,后来更是压低声音说,“你多少也算是亲属,能够找到我这里,肯定也是费了很大的劲,既然你问到这个话了,那我就跟你说一个事情,当时我甚至都没有透露给保险公司。”

  就在刘爱华去世之前,杨丽华发现了一件怪事。那时候,杨丽华还是医院里的住院医生正在规范化培训期间,活不少干但是钱拿得最少,所以她经常会帮着其他老师记录一些数据多做些事情,有时候会在医院呆到很晚,甚至就住在医院里。有一次,凌晨两点钟左右,她偶然看见刘爱华把自己暴露在X光机器的射线之下,而且是对着腹部的位置进行长时间的集中照射。当时,杨丽华担心辐射危害,所以没法及时制止,但是当刘爱华关闭机器之后,杨丽华突然推门进来问,刘老师,你这是在干什么?

  而刘爱华当时说自己是趁着没人,给自己检查一下身体。这种说法,杨丽华自然是不相信的,刘爱华又补充说,同时为论文积累实验数据,这就更加难以让人相信了……被发现后的刘爱华胡乱地搪塞了过去,杨丽华对于自己的老师,也只是善意的提醒,一方面因为自己仅仅是一个住院医生,人微言轻,没有必要去管闲事,另一方面她相信自己的老师,甚至愿意为她师生相隐。

  “这件事情只有你自己知道吗?没有告诉过其他人?”李涧中看着杨丽华的眼睛问道。

  “嗯,因——为——这就是自杀。”杨丽华低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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