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静跟她弟弟长得并不是很相像,她进门先是喊了一声“爹娘”,然后就搬了个板凳坐在了她母亲身边,看着一副安静乖巧的样子。
王文静与弟弟的关系,比起父母来,更加熟悉一些。小时候,父母有时下地干农活,有时外出打零工挣钱,父母不在家的时候,都是文静担负起照顾弟弟的责任。弟弟也就跟姐姐更亲近一些,有些不愿意向父母说的话,会愿意跟姐姐倾诉。
董红红在电话里只是跟王文静简短说了一下家里来了人要找文武,让她过来一趟。王文静一听很着急,以为弟弟在外面惹大祸了,母亲则对她说,也不能算是大祸,不要着急,着急也急不来的事情。
李涧中又向王文静讲述了一遍自己来的目的,事情的原原委委。王文静起初以为,来人是找弟弟讨债的,但是知道弟弟在外面偷偷地结婚,而且让人家女方有了孩子后,王文静也是一脸的惊讶,那种惊讶的表情仿佛是见到了自己完全不会相信的某种事情发生了一样。
“文武从小跟我亲近,长大了出去当兵之后,也话说得少了很多,这两年出去打工了之后,联系虽然不算少基本都是报个平安,或者换了新手机号码了告诉我一声,但是说话早就不像小时候那么深了,平时他有点什么事我也不太知道。有时候,他手里钱不够花了,会打电话跟我借点,我也替他还过几次钱,”王文静说着看了看父母,王正前和董红红也都点点头,“你要是说,文武偷偷在外边跟别人结婚,我也说不好他能不能做的出来,这些年外面的世界对他影响改变很大。”王文静慢悠悠地回忆着弟弟。
“只是同居在一起了,并没有领结婚证。”李涧中再次补充道。
“哦,这个也是有可能的,毕竟是大小伙子了,平时肯定有那个想法……”王文静对于弟弟的同居行为并不惊讶,可能这是作为已婚女人的理解吧。
“他俩应该是真感情,闵莲莲说,王文武对她很好,所以,她怀孕了。在他们俩看来,应该算是结婚了吧。”李涧中想尽力描述清楚王文武与闵莲莲之间的微妙关系。
“俺懂!结婚证就是一张纸,在农村里,办个酒,亲戚邻室一块热闹热闹做个见证,那就算是结婚了,结婚证可以后来补上,”王文静对李涧中说,“虽然前前后后也听文武说过跟女孩在交往,但是从来没听他说过要结婚。”王文静倒不是不相信李涧中说的话,而且也看到了弟弟的身份证复印件,但她心里觉着,结婚这种事情,弟弟应该会跟自己说一下的。
“我也知道,这事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是,从我到这里开始,我并没有提一分钱的事情,只是希望想找到王文武,是合是分、孩子怎么办,总得有个他的说法。”李涧中感觉得到,这一家人还是在尽力保护王文武。
“说实话,我也觉着文武现在根本不可能有结婚的心思,所以,有可能是不小心让女孩家怀了孕,自己吓得躲了,”王文静尽量给自己弟弟找补,“这种事情他有可能做得出来。”
“我明白你们一家人的意思,其实,我也没有要赖你们家的意思,我只是单纯地想见一下王文武,问清楚这件事情。”李涧中透底说。
王正前、董红红和王文静,互相望了一下。董红红一脸无奈地说:“她大哥,你别不相信,我们也是真的找不着他啊!”
“我能联系到文武!”王文静打断了母亲的话。
找了这么久,李涧中这是第一次如此接近王文武的消息。他渐渐地明白,王文武是这个家里最小的孩子,是被父母宠爱的小儿子,是被姐姐照顾的小弟弟,所有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尽量地疼爱他,即便是他犯了错。涧中必须表明最大的善意,才会有能够见到王文武的机会。
“那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他,我有些话必须跟他当面说。”李涧中请求王文静道。
王正前和董红红确实并不知道王文武最新的联系方式,他们并没有撒谎,但是他们并不担心自己找不到儿子,因为他们知道,姐姐文静肯定能够找到小儿子。他们没有主动让王文静说出来,只是出于一种本能的不想生出是非的考虑,换句话说,他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处理好文武在外面惹出的这摊子事情。
王文静的本能肯定也是首先保护弟弟,但是面对千里迢迢找上门来的李涧中,文静觉着有必要跟弟弟核实一下。而且,她觉着李涧中不像是文武通常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追债的人,李涧中没有纹身、不带金链子、不带佛珠,一副温柔的样子全无半点杀气,更像是一个读书人,另外,她觉着不会有人为了追讨两三千块钱从而千里迢迢追到这里来,还不够路费和麻烦的。况且,王文武身在外地,即便是联系到他,而且双方一旦对证此事对文武不利,也不会伤害到他。
又万一,文武在外面真的跟别人有了孩子,要是能够认下这门亲事来,那不就相当于帮弟弟解决了婚姻的终身大事吗?而且还省下一大笔相亲、定亲、彩礼、摆酒席、结婚的钱,孩子既然都已经怀上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女孩的退路几乎没有了,大不了家里出一点钱给女孩补上一份见面礼。这钱虽然是给了女孩,但其实相当于给了他们小夫妻俩人,到底还是给了文武,断然没有被人骗去的风险,而且相比起操办正经的婚礼来,这钱肯定要小多了。文武一旦结婚生子,也算是了却了父母这辈子最大的一件事。
王文静决定当着众人的面,拨打弟弟王文武的电话,但她要求所有人都得听她的指示,不能随意出声说话。
“嘟——嘟——嘟——嘟——嘟——嘟——嘟——”电话接通了,响了大约七八秒钟。
“喂,姐啊,怎么了?”王文武知道打过去的是他姐姐的号码,没有一点防备。
“文武啊,我问你个事情,你呢,先别激动,别挂电话啊,一定要听我把话说完。”王文静熟悉自己弟弟的脾气,上来就先嘱咐道。
“啥事情啊?你说吧,姐!”王文武说。
“你是不是谈女朋友了?”王文静问道。
“之前谈过一个啊,怎么了?”王文武很随意地说。
“人家那女孩怀孕了,人家家里的一个哥哥都到咱家里来找你了,现在这会就在咱家里!”王文静有点生气。
“啊?怎么可能?找到家里去了?”王文武听起来并不相信。
“怎么不可能啊!人家现在正在家里,你和人家说清楚!”王文静示意李涧中跟王文武说话。
“我是闵莲莲亲戚家的一个哥哥,我叫李涧中……”涧中刚介绍了一下自己,话还没有说完。
“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王文武电话里的声音明显提高了。
“你不认识我正常,闵莲莲,你难道也忘记了吗?”李涧中问道。
“闵莲莲是谁?”王文武还是一副不在乎的语气。
“别装了,你不可能不认识她吧?你们一起生活了一年多,现在她怀孕了,你就假装不认识了?”李涧中质问道。
“你放什么狗臭屁!我压根不认识谁是闵莲莲,我跟谁过一年多啊!你是不是上门来讹诈的啊?”王文武当着众人的面骂道。
“小武子,有事咱就认,你要是怕养孩子麻烦,我跟你爹可以帮着带!”董红红安慰道。
“娘,你别听这人胡说八道,我真不认识什么叫闵莲莲的,怎么可能跟她还有了孩子?”王文武始终不认。
“你口口声声说不认识,那为什么我在闵莲莲那里找到了你的身份证信息,我就是按照你的身份证上的籍贯,找到这里来的。”李涧中质疑道。实际上,王文武的身份证是从他曾经打工的工地上找到的,但是也是经过闵莲莲确认过的。
“操!我怎么知道!肯定是哪个狗日的偷了我的身份证!我知道了,你他娘的是找我要债的吧?找不着我,找到我老家里去了!”王文武破口大骂李涧中。
“小武子,他说了他不是来要债的,半分钱的事情都没提!”王文静说。
“姐、娘,你们千万可别信他的!这帮追债的可不是东西呢!除了杀人,什么阴招都能使得出来!”王文武认准了李涧中是来找他讨债的。
“混账东西,你给我快回来,回来再说!”一直没说话的王正前生气地说。
“我就不会去,你拿我怎么着!”王文武顶撞道。
“反——了,你了!”王正前气得抬手要打,才反应过来这是隔着天南海北在打电话,抬起来的手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茶碗叮当乱响,茶水都被震得洒了出来。
董红红伸手拦住他,叫他消消气,王文静也作势要父亲平静一下。王文武认准了李涧中是来追债的,嘴里的脏话就没断过。
“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不是来追债的?我要见你一面。”李涧中也被逼得无奈。王文武的性情与他父母、他姐姐完全不同,就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你这样!你主动给我打点钱过来,相当于在我这里留个质,你证明一下。你如果真的是追债的,你肯定是想拿钱回去不可能再倒贴钱进来;你如果不是追债的,你主动打点钱给我就足以证明你没说谎话,回头见面了,我还给你就是了。就先打个10000块吧!”王文武语气轻松地说,仿佛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李涧中没想到王文武是这样无赖的一个人,一个随口就可以要挟别人的人。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凭什么相信对方不会赖账?他感觉自己寻找王文武这事,越来越像是一个蚕茧,从闵莲莲可怜的样子、千里迢迢的夜车,到火车站的色情小旅馆,再到稀里糊涂地变成一个贩卖色情录像带的人,蚕丝越吐越多,蚕茧越裹越紧。
“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你来找我吧,我没在老家,别欺负我爹娘了,他们啥都不懂!我在昆山,你来昆山找我吧!我的号码跟我姐要,她知道!只要你敢打钱,我就肯定会见你。”王文武说完就挂了电话。
李涧中被王文武呛得没有话可以接,就那么无奈地坐着。王文静替弟弟向李涧中礼貌性地赔了个不是,李涧中也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做父母的,终究是在意孩子不成器。看着王文武这样,王正前大口地叹气、大口地抽烟,嘬得烟头上的火星直冒。董红红好像偷偷抹了一抹眼泪,一颗一颗数不尽的烟雾颗粒飘浮在阳光里,模糊了人的视线,董红红坐在王正前身侧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楚。王胜利看着这尴尬地场面,只能故作轻松地打个圆场缓和一下气氛。这一会,没有人心里是轻松的,所以,王正前的故作轻松显得更加尴尬。
王文静肯定是偏向于自己弟弟的,她故意问李涧中打算怎么办,其实是在试探李涧中。虽然她并不确定李涧中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她也不确定自己弟弟有没有对自己隐瞒些什么,但是,血缘上的亲近使她天生维护弟弟。
李涧中喝了一口茶水,很快就平静下来了,他决定就按照王文武说的做,给他汇钱。他从王文静那里拿到了王文武给的一个地址,还有王文武目前正在使用的手机号码。王文静说,弟弟有时候跟她借钱时,就是通过这个地址汇款。另外,王文静还把自己的手机号码也告诉了李涧中,并且告诉他,王文武经常会换手机号码,如果之前给你的那个手机号码失效了,你就再联系我,我来告诉你新的。其实,王文静倒没有那么好心,与其说她给了李涧中自己的手机号码,不如说她以此换来了李涧中的手机号码,她想要能够跟踪到李涧中寻找王文武的进展,如果真的有事情,至少她们一家人不会被蒙在鼓里。
听到李涧中决定给王文武打钱以换来见面的机会,倒是王正前开始对李涧中稍微放松了一点戒备心理,他觉着钱是最重要的东西之一,而且一万块钱不是一个小数目。
“俺觉着你不像是追债的人,不管你说的那个女人跟俺家文武到底有没有关系,等你见到了俺家文武,麻烦你好好劝一劝他回家,成年累月在外面漂着,也没个正经工作做,不是个事儿。俺这里轻易不来外人,就算是俺老两口求你了!”王正前说完双手合十拜托李涧中,身子向前微微躬下,样子特别的诚恳。
李涧中伸出双手扶了一下,只是应了两声:“好,好。”
李涧中走的时候,大门厦子底下那条大狗还是冲着他“汪汪汪”乱叫,但这时候的涧中反倒没有了多少害怕。他觉着,王文武就像是那条看门大狗一样,一看见陌生的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是一通乱叫,想要在气势上占据优势。人之好勇斗狠跟狗一个道理,会叫的狗不咬人,真正能够威胁到你、伤害到你的人,平时反而总是一副不起眼不醒目的平常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