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米枭的指引下，他们终是在山城外的映月亭见了面。当某个人成为自己唯一的依靠，即是他本应是一个陌生人，却也能令她安下心来，如种子落了地，扎了根。
隔着桌子，古一和森罗大眼瞪小眼。
她打量着他，自然卷曲的黑发，冷俊的外貌，却搭配着浮夸的色彩斑斓的服饰。
他打量着她，修长的肢体，隐藏的利牙，灼眼的红瞳，灰黑渐变且不修边幅的衣裙。
“你是不是有毛病，怎么就转生成了我族的死敌去了。”
“又不是我能选的。”
森罗绕着她转了一圈，他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古怪，皱着眉头在思索着什么。
“看够了没，没见过是吧。”
被像动物一样观察让古一很不舒服。
森罗嗤之以鼻：“哼，像你这样的妖鬼我见多了。”
他确实见过很多的妖鬼，但都是在图册上。不同的妖鬼，脸上的花纹皆有差异，就像指纹一样，具有识别性。真正活着的妖鬼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但他总觉得她脸上的花纹有些熟悉，却记不得是在哪个图册上见到的。
她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带上了车，不知道拐过多少街道小巷，当车从最初的颠簸变得四平八稳时，古一能感觉到，他们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森罗给她选的落脚是市内东南角的一座塔楼式建筑，从顶上可以环顾整个美丽的城市。这个城市的食粮古一很是吃不惯，不仅无味，也不便于消化。她吃过最好吃的伙食竟是妖鬼妈妈做的骨汤，她的味觉看来跟人类不太一样了，她不禁忧虑起来，自己最喜欢吃的，莫不会真是人？
森罗每一次出现在高塔，都会精心准备些惊喜，送她小宠物，表演魔术，展示名画册等等。渐渐的，古一发现森罗除了表面上冷冰冰的，嘴巴有点毒，打扮品味不咋的，不守时，说话不算数，吹牛不着边际。。。。还算是个好人。
只是。。。
古一默默地叹息，她躲在高塔里已经有些时日，即使算上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也鲜有在外停留的机会。
今日亦是如此，感觉不过是从一处牢笼移到了另外一处，着实让她着急。
“我想出去转转。”
“转一转，估计你就回不来了。”森罗依靠在窗户边上，说话时嘴角动都没动：“这里的景色可真漂亮，我选了蛮久的。”
古一无言地盯着他。
“别这样看我，反正不能让你出去。”森罗卷着自己本就卷曲的头发，他还在看着窗外的街道：“除非妖鬼与人之间不再是敌对关系。”
古一还是冷漠地盯着他。
“难道我一直躲在这个地方就能帮你实现愿望？”
古一不满地地冲森罗挑了个眼色。
“我自然是有办法。”森罗眼睛眯起来，有些卖弄关子地坏笑了一下：“我说过我的愿望就是让各种不同的生命体都能和睦地相处，而你是至关重要的一环，现在还不是登场的时候。”
“那你也得告诉我还要多久，我觉得。。。无聊。”
“无聊关我什么事。。。”
“。。。”
看她一脸的严肃，森罗则抿了抿唇。
“一个月。。不，两个月，具体时间我也不能给得太准确，但是快了。”
“这么久。”
“这也能算久，你当是在餐桌上等饭吃吗？以为实现别人的愿望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吗？你知道我当初实现别人的愿望花了多长时间吗？所以说小孩子总是没有耐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希望自己的愿望也能赶快实现。”
森罗欲言又止，适时地闭上了嘴，因为他看到古一那总是冷漠的脸变成了痛苦的模样，大概是受到了感染，连他的眼神也变得有些的暗沉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
“对了，要不然你把你许的愿直接告诉我，我怎么说也是有权有势，直接帮你实现了也说不准，也有可能我就是那个帮你实现愿望的人，招魂者也没说。。。”
“我想要让我姐姐复活。”
古一毫不犹豫地就说出了口，她的表情依旧冷如冰魄。
。。。
“这真是个好愿望。”森罗愣了会儿，他的嘴巴半张着，最后抿了起来：“我确实，不太行。”
2
在古一的第一印象里，她觉得森罗和自己是一样的，都是觉得世界了无生趣的那一类人，因为森罗也总是面无表情，某些时候，古一觉得他冷俊起来有些酷酷的感觉。
除了他说话的时候，因为他一旦说起话就停不下来，烦絮得很，碎嘴子。古一莫名地有些感慨，他生了张嘴，可惜了。
孤零零的高塔之上，窗外的景色依旧极为的陌生，映入她眼帘的是许多未曾见过的文明。
一个波浪形的建筑吸引了古一的目光，顺着蓝白相间的纹路一直向上，深蓝渐变而为海水的淡蓝色，在它顶部的棱角处，有一小点光芒散射成五光十色。一只不知名的黑鸟落在了那个小角，遮住了它。古一有些好奇，她已经连续见着这只鸟儿好多天了。
午夜时分，一个不速之客惊醒了古一，黑漆漆的房间里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古一有些害怕，不敢发出声响。那个人渐渐地靠近，黑暗中，那个女人的眼睛有着暗红色的光。
她似乎是在施展魔法，轻轻地展开手掌，她的四周就亮起了淡蓝色的光芒。眼前的女人穿着一套连衣的兜帽，还穿着长裙，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的。但还是能看到她在淡蓝色的光芒下有些变色的金发，以及那双灼热的眼眸。
“你究竟是什么人？不是这块土地的居民，也不是巫师，看起来像鬼族。”那个女人说道，那声音很轻，比起询问，她更像是在自我答复。
“你身上藏了个好东西。”女人的声音听着很年轻，语气也很冷峻。
“你是谁？森罗的朋友？”古一反问道。
那个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地摇头：“恰恰相反，我叫辛西娅，是泽霍的导师，他俩现在应该是死对头。”
泽霍，近来听森罗碎碎叨叨反复提及的人名，确实是他的死对头。
“直接了当一点吧，我来是想请你帮个忙的。”
“我为什么要帮你的忙？”
尽管辛西娅的声音很诚恳，古一还是不想跟她有交集进而卷进什么麻烦之中。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你帮了我，我就把你从这个牢笼里解救出去。”
嗯？古一有些发懵，她半晌没说出话来，两个人除了目光交织，沉默得有些尴尬。
“森罗是你什么人？”
辛西娅突然问道，古一蛾眉微蹙，她想着总不能说出那些奇奇怪怪的命运共同体之类的话吧，于是她说，是朋友。
“朋友？”
辛西娅的眼神流露出惊讶，她一直觉得森罗和古一是敌对的关系。因为据她的观察，古一已经被她口中的好朋友秘密关在这个地方许久了，所以她才直接了当地表示自己和森罗是敌对关系。
辛西娅之所以提出那个问题，就是因为觉得奇怪，为什么从她亮出和森罗是敌人的身份后，古一反而是对自己警惕了起来。此刻因为自己不自然的沉默，辛西娅能从古一那种微妙的神情中看出来，古一对眼前的自己已经充满了不信任。
“不可能，你肯定是被骗了。”辛西娅冷嘲的笑道：“你可以跟所有人是朋友，但唯独跟他不可能，只要你是妖鬼，就不可能。因为森罗跟妖鬼之间有很深的渊源，你想知道吗？”
古一满是狐疑地盯着辛西娅，但她也很想知道巫师口中的渊源，所以她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点了点头。
“那就好。泽霍和森罗为什么是死对头，原因你应该清楚。但你知道为什么布勒文陛下会把继承权拱手让给别人吗？”
辛西娅说着顿了一会儿，她整了整思绪，才继续：“八年前，森罗的心魄就是被妖鬼吃掉的，因为没了心魄的人本性会变得自我，自私冷漠，满嘴谎言。之后森罗与布勒文陛下便有了隔阂，所以布勒文陛下才会把继承人让给其他人。试问，如果你是他，你还会跟妖鬼做朋友吗？”
“我从来没听他说过。”
“他当然不会说。而且这件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辛西娅将脸贴到古一面前，近到古一能感觉到她嘴唇的形变。
不论辛西娅说的是不是真的，有一件事她说得相当准确，森罗撒谎是个好手，而且是个毒舌，她和他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很清楚他就是那种人。
“那又怎么样，他讨厌妖鬼族，跟我有什么关系。。。”古一下意识地就这么说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就是妖鬼族，立刻改了口：“我的意思是那是别的妖鬼干的事情，我是我，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
“那他为什么把你困在这个塔楼之中。”
“这不奇怪吧。这里是人族的城市，难道要放我一个吃人的妖鬼出去闲逛吗？”
古一有些烦了，她觉得自己没必要跟这个咄咄逼人的辛西娅解释大多，而且她还是泽霍的导师，犯不着和她多费口舌，她立刻转过身去。
“如果你们是朋友的话，他也不至于在这座塔楼的底部画下法阵吧。”
“那也不关你的事。。。”
半晌的沉默，后知后觉的古一愣愣地看向辛西娅：“你说的法阵是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你就没尝试过走出这个塔楼？”辛西娅冷冷地笑道：“那你最好不要试。”
“为什么？”
“因为，会死。”
古一惊默地瞪大了眼睛。
3
那个叫辛西娅的女人是个巫族。巫族被人族尊称为大贤者，其实他们是少数怀有异能的人类，他们有的精通召唤与幻化，有的精通提取自然之力的咒术。
她说古一身上藏着一个能打开时空裂隙的道具，古一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个招魂者扣在她脸上却消失了的笑脸面具。古一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一种强烈的情感在她心里滋生。
“打开时空裂隙，是指可以进行时空穿越吗？”
辛西娅饶有意味地看着古一：“就是这个意思。看你这个样子，也是有特别想要改变的事是吗？”
古一点点头，但是她没有特意说出来她想要救回姐姐这件事。辛西娅故作和善地笑着，她迫不及待的心情让她的双眼都放出光来。
“那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就在辛西娅这句话说出来的一瞬间，古一感觉世界仿佛从自己的面前被拉到了很远的地方，女巫师的笑容让她想起了艾莫的妖鬼妈妈，寒意立刻涌上心头。
她突然意思到自己是单方面的信任了这个陌生人的话，如果森罗不值得信任，那这个巫师就更不值得信任。
“我需要考虑一下。”
突然又变得冷静的古一将辛西娅的热情一下浇灭了。
辛西娅欲言又止，因为她也知道自己现在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在提醒古一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森罗之后，她便离去了。
古一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她也不知道他们之中谁是好人，或者他们之中有没有好人。
他推开门，屋内黑灯瞎火的，便蹑手蹑脚地摸着墙打开了灯。然后森罗一脸的错愕，古一整蹲坐在角落里，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她在角落里待了一天。
“你在干嘛？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是在睡觉呢，怎么黑乎乎的灯也不开，檀香也不烧。”
森罗边说边往古一那靠过去，他走了几步，然后嗅了嗅空气的味道。
“放我出去。”
她小声地念道。
“什么？”森罗问道，其实他听到了，他叹了口鼻息：“我不是说过了现在还不行吗。”
“放我出去！”
她重重地说道，严厉地瞪着森罗。
她突如其来的愤怒，让森罗有些惊讶，但他也没有说什么，而是短暂的沉默了。他掂了掂手里的包裹，说道：“先吃了东西吧，这是我特意让云中楼阁的大厨做的，可好吃了。”
“我不吃！”
“吃完我就带你出去。”
古一一直紧拽的拳头一下就松开了，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她惊讶，但更多的是那种得到别人承诺后的安心，只是她无法从森罗脸上得到更多的信息，因为他面无表情。
“真的吗？”
嗯。他应了声，顺势点了点头。他把饭菜精致地匀成了两份，递到古一手上，然后他则是把檀香点上了，很快房间内香气四溢。
他们期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她吃着那些感觉不到味道的饭菜，低着头偷偷地看着他，他正拿着餐刀与叉子在缓慢地碎碎地切着自己的晚餐。看着他那冷漠的神情，大概是对自己刚才的态度感到很失望吧。古一心口隐隐有些痛，她有些懊恼，为什么她要相信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
但她也有些许庆幸，终于是能出去了。
“那个人是谁？”
森罗突然开口，古一听了愣愣地抬起头，她看见森罗盘中的晚餐已经被他切成了丁，却一口也没有吃。
“谁？”
“就是今天偷偷溜进这个房间的那个人。”
森罗说罢，停止摆弄手中的餐具，然后他们四目相对。
古一突然感觉心跳猛地加速，浑身脱了力，一股气流涌上来，房间，眼前人皆变成了重影。再一会儿，她便昏厥了过去。
饭菜里下了药。
迷迷糊糊的，古一醒了过来。古一本能的想移动身子，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椅子上。
有个男人正往这边过来，惊恐感一下跃到古一嗓子眼。
“你是谁啊，你要干嘛？”
那个男子的剑锋似的眉毛抖了一下，他说道：“慌什么，我是森罗。”
“森罗？”古一细看发现真的是他，森罗换了一套衣裳，难道的穿得极为朴素，一席黑色。
她一脸不解且极为愤怒：“你绑着我干嘛？放开我！”
“放了你可以，你得先告诉我，今天来的那个人是谁？”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会来吗？”
“我都闻到了，这个房间里今天多了一个人。”
“哼，你是属狗的吗？”
“是个女人，没错吧。”
古一心里一怔，却还是没有承认。
森罗饶有意味地笑了下，双手一拉，手指之间拉出一条金色的长发：“这你还不承认吗？”
“呸！”古一对森罗的话嗤之以鼻：“我是不会说的！”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们可是合作伙伴？这样我们彼此之间还有什么信任可言。”
“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信任了，你满嘴谎话，根本不是好人！”
好人，这个许久没听到的词让森罗觉得古一单纯得有些可爱，他忍不住嘴角扬了一下：“你要觉得我不是好人，那你为什么就相信她是好人。”
“至少她不会用杀人法阵把我困在这。”
森罗皱起了眉头，他下意识地往房间的四周看。那个法阵画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不是寻常人能察觉得到的。
“那根本不是杀人的法阵，只是你要擅自离开这个塔楼就会昏厥罢了。”
“果然画了法阵！我是来帮助你实现愿望的，你竟然想要杀了我！”
不论森罗那是解释或是狡辩，古一已经听不进去，她气愤地喊道：“你难道不想实现愿望了吗！”
森罗眼睛闭上略有深思，然后他说：“不想。”
古一呈现出一张困惑的脸，她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我之前告诉你的希望各族和睦相处的那个愿望，是假的。”森罗说着叹了气，有种重重地无奈：“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许的愿望吗？13岁，都已经过去快6年了。”
“我当时许的愿望是，希望我的双亲去死。”
森罗猝不及防地就这么说了，但是语气却没有特别的压抑，他从头到尾说话都是一个腔调，颇有讲故事的意味。反倒是古一，她的瞳孔缩了起来，因为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这或将是她要去帮他实现的愿望，听起来尤为瘆人。
森罗不慌不忙地继续说着。
“那时候我还小，总觉得有些事情非黑即白，行事有些不可理喻。许过的愿望，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撤销。但是现在，我绝对不能让它实现。”
“我也不会那么做的。”
“实现了我的愿望才能轮到你，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这么做呢？而且你还转生成了妖鬼族，这事情越来越悬了。”森罗绕着她转了一圈，他神色有些怪异地打量着她：“说真的，我就是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森罗眼睛眯起来瞥向一侧，尝试在记忆里搜查线索。古一依然是愤愤地说道：“我就是不会这么做！”
她坚定地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交织着，探索着彼此的内心，森罗能感觉到古一的决意，只是他随后摇了摇头。
“即使你不想，但你还是会那么做。你记不记得洛伊尔？就是我帮她完成了愿望的那个女孩。”
森罗说完，他露出古一从没见过的表情，眼神黑洞洞的。
那个女孩，古一念着，她想起了那个恐怖梦境，鬼屋，蜘蛛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