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罗的手僵在半空,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甚至是惊愕,但也只是稍纵即逝,而他此刻的一脸茫然也是极其真实的,“什么?你说谁?什么管事?”
梁与肖冷眼看着他,“我要跟圣器对话。”
小罗顿住,有那么几秒的时间,脸色铁灰,死气沉沉的像具结了寒霜的尸体,那双死鱼一样的眼睛,更像是蒙了一层厚重尘灰的破碎玻璃珠子,透着阴森诡异的气息。
下一秒,小罗竟的嘴角挂着阴邪的笑,快速的向梁与肖靠过来,身上带着隐隐的,只有古老金属器才会有的那种特有的腐朽气味。
梁与肖不偏不倚的与他对视,表面镇定,心里却打着鼓,毕竟,与“尸体”共处在狭小空间并且近距离凝望,还是需要一定的无神论支撑的。
两人之间的距离又尴尬,又诡异,该怎么形容——如果是情侣,下一秒如果不接吻,就是铁定要分手了。
梁与肖尽可能的抑着呼吸,因为自己呼出去的热气,碰到“尸体”冰冷的脸,又被弹回然后二次吸进肺里的感觉太慎得慌。
“骁管事所言无虚,你果真是个小狐狸。”小罗的嘴里发出一阵沙哑阴沉的声音。
梁与肖着实打了个冷颤,他听出了这是小钟罩的声音。
见小罗又坐回到了座位上,梁与肖总算松了一口气,身上的鸡皮疙瘩也在渐渐消下去。
他抬了下眼角,迅速的瞄了一眼副驾上的人——小罗往常卑微嬉闹的样子全然不见,那人无神的看着前方,脸绷的像刀削过似的。
“你为何要与我对话?”圣器哑声问道。
梁与肖单刀直入,“弃车保帅,我要你帮我保住花岸。”
圣器那张像充气人一样的脸上,陡然闪过一丝困惑,转头看向梁与肖,眼神还是木纳的,“你何以知道弃车保帅?”
梁与肖冷冰冰的回了句,“你只管回我,能不能做到?”
他淡然的避开圣器的视线,实际上心里发怵的不行,那鬼东西空洞洞的眼珠子可怖骇人,就像能顺着无形的眼波钻进对方的骨头里,然后一声一顿的凿出一个个骨洞,并在里面不断地注入潮冷的尸气。
圣器避而不答,反问,“你可知,车、帅二人具体是何指?”
“不知道我问你这个干嘛?”梁与肖没了耐性,直言道,“你不是也觉得吴不……骁管事的决策对花岸残忍不公吗?既然我们想法一致,为什么不合作?”
见圣器沉默着,梁与肖继续道,“我这条命飘飘零零这么多年,从我跟恒黑海的第一天起,就没打算把它活长了,早死晚死只是一个什么时候埋的问题,我既然能换花岸一次命,就能换他两次。第一次是我没得选,但这次,我有得选。”
圣器问道,“为何愿意以命换命?”
梁与肖神色一松,眼神忽然变得温和,淡淡道,“我只是想给他一块糖。”
圣器皱着眉,“用命化作一味甜?”
梁与肖不以为然,“也没有那么严重,不过就是豁出去了而已。”
圣器似乎是舒了一口气,“你以为,要被舍弃的是花岸?”
梁与肖愣了下,看向那人,“你什么意思?”
圣器摇摇头,气如游丝般的低低说着,“骁管事知晓当年花岸得救时,无意害死了你,所以这次他要保的人,依然是花岸……”
“你说什么?”梁与肖心头一紧,拧过身体,面朝圣器,“他,他本意就是要留住花岸?舍我?”
圣器点头。
梁与肖追问,“他的计划是什么?”
圣器不再回答。
梁与肖的心情一时难以形容,他庆幸小龙虾没有被舍弃,但又觉得自己很可笑,一个要被弃的“将死之人”,还颠颠的跑来一身正气的为别人请命,被老子嫌完,又被爷爷嫌……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让他活下去。
梁与肖问他,“那你之前为什么还说对花岸不公平?”
圣器转过头,又亮出了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并搭着匹配度极高的幽幽声,“再一次看着身边最亲近的人骤然离去,发现得之不易的欢愉明朗竟是大梦一场……你不觉得被留下的人,才是最可怜的吗?”
梁与肖怔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小龙虾在手机里给自己的备注——光。
一个人如果习惯了夜路,也接受了黑暗,那道突然照进他生命中的束光到底该不该出现?
也许,出现与不出现都是对的、有道理的,但出现后再离开,就一定是错的、残忍的。
那束光不仅仅是一簇亮,更是那个人的全部希望,比起槁木死灰一般无望的活着,是不是骑着一只小鹤,一路向西更来得潇洒痛快?
良久,梁与肖无奈的笑笑,“这么说,我还应该谢谢那个老东西了,这么照顾我,还提前给我准备好了坟坑。”
圣器解释着,“骁管事视你为羽氏的人,亦认你为他的孙儿,在他心里,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利器人本就不该存于世,因为你,他才去试着了解利器人,发现他们其实也与普通人无异。”
梁与肖提着嘴角,笑的极坏,心中的苦涩也被染上了一丝玩味,如此一来,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那等我死后,我的坟头岂不是要常年不得清净,那么多人因为我才活了下来,还不得三天两头来拜祭我,到时候我该向谁去讨安宁?”
圣器静默地看着梁与肖,好一会儿才问出,“你愿意生,愿意死?”
这话差点没把梁与肖气乐了,没病没灾的一个人,你问他想活想死?就像会有一个正常人想穷、想秃吗?
“我想活。”梁与肖憋着气忍着笑,严肃回道。
圣器还是那样没有表情、没有感情的看着梁与肖,大概是这两个人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车内一时间变得很安静。
“咚咚”,一个陌生年轻男子忽然敲梁与肖旁边的车窗。
车窗降下,那人向车里望了望,“先生,请问您是姓梁吗?”
梁与肖点头,伸脖看了一眼那人手里拎的几个塑料袋,“哦,跑腿小哥是吧?”
小哥点头,“这些是您在超市abr /br /下单叫的鱼和肉,收货地址是这里的一个车牌号——安A959。”
梁与肖回头看了一眼圣器,那人已经“睡着了”,苍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在逐渐恢复血色。
“梁先生……”小哥又轻声叫了一句。
梁与肖打开车门,接过两袋子沉甸甸的东西,“谢了,辛苦。”
小哥走后,梁与肖关上车门,从车头绕到副驾,刚把塑料袋换到一只手上,还没来得及去拉车门,小罗神经质的抖动了一下,睡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懒散嘟囔了一句什么,推开车门,跳下来,“小与哥,我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啊?”梁与肖没反应过来,心说,不是应该问“我怎么睡着了?”或者“我们现在出发吗?”或者“你手里的东西是什么时候买的?”
小罗打了个哈欠,非常自然的接过梁与肖手里的袋子,“这家仔排是超市里最新鲜的了,主要是这家老板认人,每次去都会给我拿当天的,今天你多亏带我去了,如果是生人,他才不会从仓库里特意给你拿新到的货。”
这人稀里糊涂的睡一觉,还梦到自己去超市刷脸了?梁与肖心说,那个小钟罩到底是个什么段位的妖魔鬼怪?竟然也会恒黑海记忆植入那一套。
他默默的跟在小罗身后,本来还想用吴不知上次“你低血糖了”那招糊弄过去,就说趁他昏睡时,自己把东西都买来了……
忽然肩膀一沉,梁与肖差点被某重物压个五体投地,下一秒又被人快速的拎了起来,耳边乍现贱声,“小与爷,你现在真是一点防卫意识都没有了,小长假给你放飘了!”
梁与肖推开赖在他背上的人,“你他妈的是从天而降,这种天灾谁会防?”
明月对梁与肖笑下,走到前面,想帮小罗分担一个袋子,小罗回头看了一眼侯爵,侯爵扬了下下巴,算是打过招呼也介绍过了。
小罗马上向后缩着胳膊,很社会的点头哈腰,“哎呦呦,这大美女是嫂子吧,不用不用,您的手就是牵我哥用的,哪能碰这些?”
明月难为情的低头笑笑,跟小罗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侯爵逮到机会鸡贼的凑到梁与肖身边,眼睛几乎要钻到人家的耳朵眼里,“我那俩宝贝呢?”
“滚滚滚!”梁与肖甩着膀子,“狗日的宝贝,都他妈给老子捅出血了!”
“我操!”侯爵淫眼一闪,“这种事哪能硬来啊?你这方面没经验,不懂的你来问我啊!我教你,你得……”
“你他妈的还能有一句正经的吗?”梁与肖打断他,看了眼前面的明月,“这段时间把你骚的,两句离不开圈圈叉叉。”
侯爵摸了根烟,叼在嘴上,贱嗖嗖的念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