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晚澄攥着拳头,回道,“共三十九个敌人。”
“敌人?”花岸饶有兴味的笑了下,他每次抬起眼皮的动作都很慢,“你何以称他们为敌人?”
羽晚澄回道,“从来寒峰第一日起,羽晚澄便是寒峰的人,是尊上的刀。尊上要他们死,他们活着便是违逆,违逆之人,何以称之为兄弟姐妹?”
花岸撤回手,把银羽稳稳地放在了羽晚澄的肩头上,羽晚澄马上收好银羽,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花岸看看手掌,又翻过去看看手背,漂亮修长的指节上,挂满了粘腻的鲜血,他颇为嫌弃的蹙着眉,低沉问道,“你可知他们为什么要死?”
九月马上从袖兜里拿出一条白色手帕,递到花岸面前。花岸接过来,从指尖到骨节,都擦的仔细。
九月抬眼看着他,想着花岸每次背着、抱着从外受伤回来的家将和族人时,从不在意血是脏的。
羽晚澄低着头,轻言道,“世间有四城,以东西南北划分区域,而‘寒峰’这个地方,从未听闻。囚室中除了不见沪北城的人,其他三城的人均有。我们曾猜测,寒峰是否就是沪北城,但有了解沪北城的孩子说过,沪北城并不是一个四季飘雪的地方,而且……”
“说下去。”花岸淡淡道。
羽晚澄偷偷瞄了花岸一眼,怯声道,“而且在我来寒峰之前,就听说沪北城被三城齐攻,如今已是一座空城……所以……所以我猜,要么这世间除四城外,还有个‘第五城’,也就是寒峰,要么便是沪北城的人,在当年并没有被杀尽,他们移转到了寒峰生活,几年间所做之事,是在复仇。”
九月皱着眉,盯着地面上的石纹,两侧的咬肌轻轻抽动着,好像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当年,他们退入到寒峰后,所有人对三城的仇恨,都在心里生了根须,而促使这棵嫩芽极速长成遮天蔽日大树的催化剂,便是三城陆陆续续送来的那些身首异处的尸体了。
家将和族人眼中的杀意,在一声声痛哭和狂叫中沸腾,他们执意要冲出寒峰,与三城侵略军殊死一战,但最终,被花岸拦了下来。
那些人鄙夷的看着当时那个十来岁的小鬼,恨着沪北城城主的儿子,竟会如此贪生怕死、畏首畏尾,直替用命救了他的悠瞳觉得不值。
他们宁可血飚三尺死在敌人的剑下,也不愿像只老鼠一样,窝囊的躲在圣器所造的“安全屋”中。
九月担任蛇伏部落的组长后,便立下杀令,并说,“如今贸然行事,也只是无辜送死,他们笑着杀害我们的同胞,我们也必将‘以礼回之’。”
两年后,沪北城和蛇伏部落的人,已经被他们杀干净了,三城也不再“送礼”了。
这两年间,九月也没闲着,他带着手下将当年参与三城围剿的人的子女,陆陆续续抓到了寒峰,每一个在杀令中死去的孩子,他都会命人斩去其头颅,包成礼物,并悬挂于死者的府门之上。
没有子女的人,便杀其妻,或乱事本人。
花岸担心如此下去,九月会成为众矢之的,于是将沪北城家将和蛇伏部落族人合并称为管事卫,并接下寒峰之主之位,且对外宣称,一切决断都是出自尊上之口。
九月就这样被保护了起来。
“尊上……”温叶忽然壮着胆子,低眉顺眼的问道,“不知这一百零……”他顿了下,似乎还没有习惯大家都有了姓名,又改口道,“不知羽晚澄的猜测,是否属实?”
花岸移步到温叶面前,温叶当即惶恐的低下头,身子不自觉的绷紧起来。
“她的两种猜测,你认为哪个更像是真的?”花岸低沉轻飘的声音,像被注了诡异的魔音,每一个字传进人的耳朵里后,都不会马上散去,它们会先在听者的脑袋里绕上两圈,形成一种回声,然后再慢慢流进血液,最后消失在心窝。
温叶对自己的多言,很是后悔,虽然已经逃过了最后一劫,也明知不会再被处死,甚至还可以向这人索要“奖励”,可每每直面花岸时,还是有一种毫无根由的恐惧。
九月嫌弃的对温叶翻了个白眼,那人长得高大,胆子却比芝麻还小,再哆嗦下去,骨头都要散了,于是不耐烦的替花岸又问了一嘴,“问你话呢,哪一种啊?”
九月的声音虽然呱噪了点,但起码还像是从人嘴里说出来的,在温叶看来,有温度,就等同于有生命。
“我,我猜是,我……”温叶吞吞吐吐半天,最后眼睛一亮,好像想到了什么救命真言,倏地来了精气神儿,“不管羽晚澄的两个猜测孰对孰错,若是前者为真,温叶定当终生效力于第五城寒峰,若是后者为真,温叶如今既已是寒峰的人,就一定会以寒峰的荣辱得失为大,身先士卒,为寒峰、为尊上尽一份绵薄之力。”
九月冷呵一声,这屁话说的,绕来绕去,正题没入,决心表了一车。
“呦嗬,还没怎么着就想当寒峰的扛把子了?还身先士卒?”九月并不买账,走到温叶面前,身一弯,头一歪,怪声怪气道,“那今后,我唤你温将军可好?”
“使不得使不得……九月大人,您这是说笑了……”温叶惶恐的向后缩着,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很明显,九月给不了他花岸的那种压迫感,顶多就是“怕屋及乌”。
花岸不温不火的问了句,“名字既已得到,还想求何物?”
温叶眼中一道精光闪过,黑溜溜的眼珠子不安分的转着,半低着头,篷乱的头发刚好遮住了他翘起的嘴角。
这副样子,就像明知道今天老板会给自己升职加薪,但老板不提,自己又不好主动管老板要,等老板开口时,就算再激动再兴奋,也还是要端着点。
可是,如今职位升了,又从数字人变成了寒峰人,也能认祖归宗的叫出自己的大名了,但“加薪”这事老板不言明,反而让员工自己提出具体数字……多了不敢说,少了又不甘错过难得的机会……越想越牙疼。
九月不耐烦的掐着腰,大袖兜一挥,险些扇到温叶脸上,“你到底想要何物?没有的话就下一位了!”
温叶咬了下嘴唇,快速的瞄了眼花岸,又把头低下,小声道,“回尊上,温叶想求一令牌。”
“令牌?什么令牌?”九月不明其意,转头看向花岸。
花岸眼睛微合,看着温叶,“作为何用?”
“可以自由出入寒峰!”温叶猛地抬起头,对上花岸那双锐利阴郁的眼神后,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又立即把头压下,下巴跟脖根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出入可以,自由你就别想了!”九月说道。
温叶焦急的眼睛里,窜出了一撮又一撮的小火苗,九月摆摆手,继续道,“别急啊,听我说完!从今日起,你们可以像管事卫一样,在寒峰中四处走动,不受约束,但是!”
九月指了一圈他们三个人,“尊上的寒云山,没事不要来叨扰。至于想离开寒峰,不是不可以,但需要管事卫陪同,别误会,并不是为了监视你们,我们也犯不着监视你们,天大地大,我们若无办法,当初也不会把你们都搜罗到这里来,所以,倘若有人想私自脱离寒峰,别说天涯海角,就是上天入地,我们也会把你们的尸体带回来!”
三个人默不作声的立在原处,各有心思的样子。
九月抬起手,正想对温叶的肩膀拍下去,余光先一步瞄到了他身上的污秽血迹,最终也没能下去手。他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小白蛇,“所以……倘若你想离开寒峰,可以来找我,我……”
“不必。”花岸打断道,“明日午时,来领令牌。”
温叶听闻后,喜出望外,立马跪下磕头道谢,“多谢尊上!多谢尊上!”
九月看向花岸,急得直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