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宜生睁开眼,头顶是刺眼的白炽灯光,入眼的所有都是苍白,病房里除了他空无一人。
他大概记得发生了什么,正当他动了动身子,准备从病床上做起来的时候,胸口的伤处传来撕裂痛感。
沈桑榆推开门,看到醒来的傅宜生。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走过来。
少女的眼眸里波澜不惊,看不出什么情感。
沈桑榆走过来,轻轻地扶着他的胳膊,防止伤口再度撕裂。
沈桑榆坐了一会儿,静默无言。
“络腮胡也抓住了。”沈桑榆冷不丁出声,“他们说带你转院,回A市去。”
“孩子们都很安全,你放心。”沈桑榆话罢,就看见了门口的小桃。
傅宜生也不说话,小桃倚在门框上看着这两人。
沈桑榆和小桃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接着站起身来。
沈桑榆弯下身子拉开抽屉再三确认有没有遗漏的物件。
今天的头发没有扎得很严谨,一缕碎发散了下来。轻薄灿烂的阳光勾勒出沈桑榆脸庞的轮廓,睫毛弯弯。
少女歪歪头,确认好了没有遗漏,才直起身子。这两天休息得不是很好,腰酸背痛,肌肉紧绷。
罢了,几个人坐上了回市里的车。车上,傅宜生和庄哗还有小桃三人讨论这个案子,沈桑榆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
这个案子,明显不能结案。
络腮胡背后还有一只大手,正在将许多希望拖入深渊,说不定还有巨大的阴谋笼罩着部分地区。
傅宜生负了伤,被送进医院住院,而庄哗他们接着在调查。
许久没有见到张薇薇,这几天分别以来,张薇薇把店面照看得非常好。
沈桑榆回到店里,没精打采地趴在前台。
张薇薇问她怎么了,沈桑榆只是摇摇头。
张薇薇给一位客人结了账,拍拍手走到她身边地摇床上,小朱萸睡得正香。梦里一定很美好吧,口水都就出来了。
“那些孩子太可怜了。”沈桑榆盯着一个地方好久,愣怔地说。
张薇薇手顿了一下,目光从孩子身上离开。
“还没解决?”张薇薇问她。
沈桑榆摇了摇头,也不太好解决。
“那些孩子,各个年龄段都有。我甚至看到了一个才像小鱼儿这么大的,还在襁褓里就被拐了。”沈桑榆仔细回忆那天的场景,越发觉得头疼。
那个孩子,被一个花色脏污的短被盖着,也不哭不笑,就瞪着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们。
在他眼里,可能还容不下善与恶。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对着笑的人,也许是要取自己命的人。
可是,这几个小孩逃掉了,那另一些小孩呢?那些孩子不知所踪,是死是活音讯全无。
沈桑榆想起从恶魔森林跑出来的小苗,她当时听说一个那么大点的孩子逃离了恶魔的手掌,心里既担心又害怕。万一她聪明反被聪明误,在森林里就被吃掉了,怎么办?
她不能再想下去了,越想头越疼,还有些眩晕。
“桑榆,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心理医生……”张薇薇皱着眉,看出了她有些不舒服。
“没事的,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这一段时间是多久?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她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次这种话了,但那段时间好像很长很长,终点很远很远。
沈桑榆道别,挎起包准备出门,她忽然停在了门口又返回来。
沈桑榆从挎包里摸出了一块圆环状的玉石项链,上面刻着“萸”字,工整仔细。
“这是上次我在镇上一个很灵的庙求的。”沈桑榆交到了张薇薇受伤,“上次小鱼儿出生我也没送什么,这个就当意思一下吧。”
张薇薇看着她,不省心地摇了摇头:“庙里求的人家还给你刻字?傻姑娘你不会被骗了吧?多少钱?”
“钱不重要,我是无神论者,但他们都说那个庙很灵。”沈桑榆微微一笑。
钱她是不缺,好歹她也是小有名气的画家。只要小鱼儿能健康长大,也是她的一个心愿。
而且,向眠如果还在世,看见她不再犹豫毅然决然选择热爱的事物,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沈桑榆微笑着走出了门,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身影。
沈桑榆走过去,抬起头。
“姐……”常东隅低着头,穿着打扮里一股子地痞流氓气息。沈桑榆最讨厌这种气息,从前常东隅每次欺负她,她都很害怕这种气息。
“怎么了?”沈桑榆有些枯槁,声音里都是疲惫,无力轻微。
“妈,让你回家吃饭。”常东隅憋了好久,终于把这几个字吐了出来。他一眼就能看出,沈桑榆不是很喜欢那个重组的家,说出这几个字有些罪恶感。
“我不回去。”沈桑榆转身就走,又定住脚步:“告诉你妈,那不是我的家,这辈子我都不会回去。你从前欺负我,我就当你是叛逆期。你妈做过的事,我不会牵同到你身上的。”
沈桑榆扬长而去,消失在街角。
沈桑榆的喉咙是干涩的,还有些泛苦,眼睛也是干得不行。
她的嘴唇被自己咬破了一块皮,嘴里一股血腥味。她有个不好的习惯,纠结或者难过的时候,就会咬嘴唇。
罢了。
沈桑榆一个大字卧在了沙发上,闭上双眼。长发垂下,挡住了她的脸。
另一边,警察局。
络腮胡嘴倒是硬,怎么也撬不出一个字,伪作“贞洁烈士”。另一个叫杨启明的同伙倒是被恐吓地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字,但也得不出什么信息。
杨启明是给他们做手术的,只负责动刀子,对其他的一还不知道,也不需要的。
庄哗有些烦躁,看似无意地把笔重重搁在黑色光滑的桌子上。
“你不供出来,我们不介意给你整个死刑。”庄哗双手抱臂,态度强硬。他今天非得把这个畜生的话给逼出来,否则真是辜负了他这个职业。
“你拐卖儿童,袭警,知道这是什么罪吗?”庄哗翘起二郎腿,仿佛脱离了警察身份的约束。
小桃对庄哗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也是盯着络腮胡。
“你当我不了解法律?你们最多只能判十几年,还死刑?笑起爷了。”络腮胡依旧摆正一副欠揍样儿,高高挂起,似乎天不怕地不怕。
小桃冷笑了一声,用笔帽一下一下敲在桌子上,发出清晰的笃笃声。
“潘胜,你真的以为这么简单?”小桃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资料表,“我们在镇上一家旅馆的栀子花盆里,找到了一份很重要的东西。经店服务员证明,那东西就是你的啊。你猜猜,是什么?”小桃挑挑眉,冷若冰霜。
潘胜变脸了,笑容一下拉了下来。
“你他妈放屁,那间房我嘱咐前台是就给别人的,怎么可能被你找到……”潘胜气急败坏,若不是双手被拷着,此刻怕是要起来劈开桌子了。
“你承认了?那间房确实跟你有关系。”小桃耸耸肩,太可惜了,她还没说完,对方就不打自招了。
“想不到吧?你说留给那位姓沈的朋友,巧了,我们有位同事也姓沈。”小桃记录下这一字一句。
庄哗之前还觉得那晚上沈桑榆房里的花盆被摔碎差点打乱了他们的计划,结果发现就连那阵风都在助攻。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果真是有道理的。
“说,他叫什么名字?”庄哗捡起笔,见潘胜还在沉默。
怕是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吧?
“可惜了,你说啊,这么多孩子全被救了,你没拿到钱,还蹲进局子等死刑,太惨了。”庄哗摇摇头,戴罪立功再怎么还是能前几年吧。
“那位大老板是姓沈,但我也不太了解……”潘胜斟酌考虑了一下,“你去找虎头村西边有家住户,他家的女人许茫,可以回答你们的问题。”
小桃忍住踢桌子的冲动,都从那个地方回来让他们再去找?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认命去找啊!
效率高,许茫被带到了刑警局。
女人穿着土气,不修边幅,总是低着头。小桃一眼就看出了有些不对劲,但没有说出来。
许茫抽泣着,讲开了这场故事。
许茫的故事,要从八年年前的一次偶遇说起。
那时候,许茫还是个大学生,年轻漂亮,又有才又有钱,无论校内校外都是人群的聚焦者。
有天,许茫偶尔碰到了一个举止非凡男人,男人谈吐文雅,温润有礼。许茫一下就迷上了,主动和那男人交往。
那男人同她交往了半月,邀请她到他家过生日派对,并且说有很多人,让她放心。
许茫年纪小,心思单纯,想也没想就去了。在她心中,认识男人的朋友也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没想到,当晚,许茫就失去了自己的清白。男人一口一个会对她好,许茫也逐渐平静下来。
就这么处了大半年,两人正式成为男女朋友关系,整天卿卿我我如胶似漆,甜蜜得很。
直到有天,许茫一如往常地推开男友家的门,眼前出现了不可预料的一幕。
那个男人,和一个小男孩,在沙发上干着那种事情。小男孩很痛苦,不停地抽噎着。
许茫记不得自己怎么逃出来的,她吐了一路,无法接受那一幕。
男友几乎马上就开车出来追上了她,把她逮了回去。
家里干净整洁没有异味,仿佛刚才那幕从此不存在过。
“沈铭,你为什么……”许茫有气无力地问,脑子里不停循环刚刚那恶心的一幕,抱着垃圾桶就是一顿狂吐。
“阿茫,是那个男孩找上门来的。相信我,我是爱你的。”沈铭温柔地捞住许茫无力的身子,扯了一张纸巾仔细替她擦拭着嘴唇。
许茫推开他,往后扭动了几步。
“你离我远点,我想吐。”许茫一字一句地说。
沈铭却不以为意,缓缓地走到她身边,把她抱起来,走进卧室。
许茫第一次觉得自己很脏很恶心,她无法直视那一幕男孩痛苦的表情,可她也无法挣脱这个变态的手掌。
沈铭最喜欢俯在她耳边,一点一点啃磨着她最敏感的皮肤,试图让她忘记那些记忆。
许茫怎么可能会忘记?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
后来,许茫被送到了现在的虎头村,做了村妇。
一朝,她还是聪明自信的大学生;一夕,她便是唾妇了,被送到这个穷乡僻壤。
她负责给孩子做接头工作,在“大老板”来选择孩子的时候给他们换衣服。
即使这种事情她早就见怪不怪,每次想到还是会吐一顿。
小桃听见这个故事,默了。
内心狂吼着禽兽,碍于身份,她必须要压制。庄哗安抚地拍了拍小桃的肩膀,示意她别太激动。
许茫被送了回去,小桃分秒必争,全部精力埋在工作里,她誓死要把这个死禽兽找出来。
很快,众心协力,查到了一些相关资料。
沈铭是化名。
发现这点时,小桃气骂了一声还是个披着马甲的禽兽。
沈铭本名明川,真名查出来了,但背后的资料确实空空如也,这份资料只有一个空壳。
中午的时候,沈桑榆去看望了傅宜生,便到警局来了。
听闻了他们的难处,毫不犹豫地在电脑上输了一个网址。
“这个网址是我之前一个学长自己做的,里面可以查一些修改过的原版资料。”沈桑榆点开页面,让开座位。
“厉害啊,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庄哗向她竖起大拇指。
沈桑榆只是微微一笑。她总不可能说,自己用这个高大上的网址查了父亲两年。
这两年间,每隔一顿时间,沈桑榆都要在搜索框里输入父亲的名字。她还在希冀,希冀那个自己从小就没见过的父亲是活着的。然而事实将她的幻想拍打得支离破碎,一遍一遍警告她父亲已经去世了。
沈桑榆确实很想听一听父亲的声音,看一看他的样子。父亲和周伶在一起的时候省吃俭用,连一张照片都舍不得去拍。
人生两苦,想要却不得,拥有却失去。这个未曾谋面却拥有过再失去的父亲,她承认,她真的很想念这血浓至亲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