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七月十四日。
家住玉麟园的谭壮壮已经激动了一整天,当然是在心里。表面上,他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模一样,起床、打扫、挨白眼、吃饭、写作业、挨骂、出去玩、回来吃饭、挨打、回屋写作业……总归是毫无破绽的一天。
直到晚上。
直到晚上,爸爸和狐朋狗友又喝起酒,后妈在哄孩子睡觉。而他,终于是一个人了。这一天他已经想了好久,也准备了好久,准确地说,是十年。
四岁以前不记事不知道,反正从四岁开始,他这个单亲家庭总挨打的小朋友,就在幼儿园一众流口水的孩子中,说过“我要离家出走”的话。
当然,那个时候小朋友听不懂,老师当他学电视说话,总之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在意他在说真心话,说梦想,说希望。而这希望到十四岁终于实现。
八岁的时候他也想过走,可八岁太小了、太穷了。而且八岁有筠姐姐。总之他八岁没走,一直到十四岁才走。
十四岁,对他来说才足够大,足够有能力安排攒了这么久的钱,并凭着安排那些钱,给自己安排一个新身份。他都想好了。交通方式是直达高铁。目的地是C城孤儿院。他想好了。
那天是星期天,意味着第二天是周一,大家都很忙,没有人会在意他离开。
有月亮,不是满月,但已经很明亮。当然他不需要月亮来照明。他只是单纯喜欢月亮,觉得那是好兆头,会不那么怕。不是满月也刚刚好,满月太招摇,不适合逃跑。
总之一切都很完美。
等餐厅里那些人,喝到连说话都没法大声的时候,他开始按计划行动。先到玄关边的厕所里撒尿,声音弄得很大,但喝酒的人没反应,所以没事。
然后开门走,绕到西窗草丛里,拣之前扔出的书包和运动鞋——逃跑是体力活,得把拖鞋换掉。
最后背上书包直奔蓝色大门。
一路都是粉色的合欢花,月光里格外好看。
可惜路上碰到了蒋大头——他爸的酒友。但明明半个小时前已经离开,为什么又回来?
谭壮壮不知道他回来干什么,也不关心,他只想不被他看到。可是狭路相逢,不被看到是不可能的。
那就不要被他看出他正离家出走。
他收住脚步,用正常走路的速度和对方相遇,先开口招呼:“大头叔叔。”
像平常每一次一样,一副受气包触霉头的模样。
他很早就知道:朋友的孩子这种生物,是朋友在场才有意义的。
而对他这种朋友不喜欢的孩子,那有意义的场合只有一个:忽视和不理自己的时候。这个时候就可以装作玩笑向朋友提一嘴,然后那孩子准会挨打,最次也是耳光,助酒兴最好。
从无数被阴然后挨打的经历,谭壮壮知道一定要和他打招呼,但再多也没必要。蒋大头从不敷衍他,最多是不在意地“哦”一声,然后离开。他希望他这次也能一样。
可蒋大头偏偏停下,看了他的书包——早知道应该再藏远些。
好在蒋大头只是喝多了,停下来打嗝,然后掏烟打火——两次都没着,是谭壮壮接过来给他打着的。之后蒋大头可能喝糊涂了,竟掏出一百块钱给他,说:“回老家啊,哦好。”
然后晕乎乎地离开,向他才逃掉的、他家的方向。
谭壮壮摸着老吝啬鬼蒋大头的一百块,感觉月亮从西边出来了。可最兴奋的还是他并没识破自己。
于是目送他走远,然后以百米冲刺速度跑向双杈老合欢树。
蓝色大门里黑黑一片,照明灯一个没开,所以蓝色大门比平时更好找。当然他不需要找,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到。
不过就是因为扭头看蓝色大门,才捡到金戒指。他记得是在蓝色大门前的那条路上,但不是正对门,是斜对门。可不管怎样,总归是那条路。
幸亏有月亮。
后来挖宝藏取钱。
留下一千块是因为,计划万一失败,有钱还能有第二次机会。
不带走金戒指是因为,他毕竟才十四岁,带着那东西容易成为目标,不安全。
钱不存在银行、不用手机是因为,谭壮壮这个身份迟早要丢,没法用。
总之他计划完美。
虽然路上吃了不少苦头,还差点生病死掉,但最后毕竟给他找到C城孤儿院。而在那之前,所有能查到身份的,手机身份证等,都丢掉。于是他顺利以黑户进入孤儿院,并在徐主任等人的努力下,如愿获得谭鳞甲这个身份。
很辛苦,但很值。
只要卢坚不把他送回去。
卢坚说:“就这?”
谭鳞甲答:“就这。”
卢坚说:“就这值得你瞒半天?我还以为有什么惊天大线索,都等着破案了。”
原来是嫌他给的线索不够。
谭鳞甲无语:“说了我不知道什么案子……”
“你就一点没看到?‘黑乎乎一片’?没人?没动静?没站岗放哨的?你哼哧哼哧在人门口挖了半天,一点异常都没发现?连点火星子都没看到?”
谭鳞甲摇头:“没有。”
卢坚大失所望。
唐筠问:“他说的那个蒋大头是什么情况,你们查过了吗?”
卢坚边摇头边回答:“一个酒疯子,他撞见的时候还能自己走路,我们上门去排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天快亮了哦,还他妈连站都站不住!他记得个屁!”
失望之际连脏话都出来了。
又向谭鳞甲吐槽:“谭勇是你爸?那一屋子狐朋狗友,这点你没说错。有一点我一直记得,是后来那伙人酒醒,我们的人问他们记不记得当时情况。毕竟同一个小区,如梦家烧成那样,不可能你家一点没看到听到。结果你知道你爸他们说什么吗?”
谭鳞甲根本不屑知道。
卢坚又转向唐筠,大力吐槽说:“他们说‘哪来的烧烤味,来,再干他两斤!’我操,你听听,这他妈是人话……”
唐筠及时堵上榜榜的耳朵。
卢坚遂意识到失态,摇头挥走不良情绪,向谭鳞甲道:“你说你是不是自己吓自己,就这点破事,这种破家庭,你有什么好犹豫的?还非逼着我赌咒发誓,你小子……瞎耽误功夫!”
完了直接起身向外走,一副被谭鳞甲骗了的懊恼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