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床上江腾龙绝望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这种生活何时才能结束。

　　上午9点，是专家会诊时间，他已经服用了所有的药物，大小便按时完成并留了样本，体温、血压、心跳、血检还有各种不知名的检测都已经完成。

　　手里拿着一部厚厚的医学书，可是每读一段精神都会涣散几次，自从住进医院，他变得胆小敏感，失眠成了常态。他特地让爸爸把这部书拿过来给他读，因为学校的课本他已经没有心情再读进去。

　　再过一阵，别说读书，也许起身都会变得困难，他的这种病叔叔说可以以他的姓氏来命名，多么悲哀，“江氏综合征”，他可能会以这样的方式在人间留下永久的痕迹。

　　叔叔偷偷告诉过他，他的病程发展到最坏的情况，会像灵魂被禁锢在身体里一样，他可以感受到喜怒哀乐，可以听到声音，看到周围的景物，却无力控制身体，只能靠医疗器械维生。

　　在与叔叔长谈过以后，他自作主张与叔叔秘密签订了一个“协议”，他允许叔叔尽一切可能挽救他，如果实在无力回天，他希望把心脏及时捐给苦苦等待器官移植的云飞雨。

　　小雨来过一次，尽管他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们都清楚心中那无法掩饰的恐惧正在肆无忌惮地漫延开来，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还剩下多久。

　　小雨说器官移植尽管很难但总是有希望的，医生说移植之后他会恢复健康，他说等他恢复健康就努力考上警官学校，实现他的理想。

　　小龙祝福小雨说，一定会实现的。而他自己的理想则是当一名医生，拯救更多像他们这样的病人。

　　他说，说到底人类还是太脆弱了，一点点肉眼看不见小小的病菌可能会发展成一场灾难，而医学发展却此缓慢，远远赶不上病毒变异的速度。

　　如果可能，人类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去打败各种病魔，他甚至愿意为此成为先驱者。

　　小雨被他说话时坚决的语气与顽强的表现震撼到了，他从没有考虑过那么长远的事情，此外，“不惜一切代价”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惜一切代价？如果犯罪你也要去做吗？”

　　小龙愣了愣，认真地考虑了良久，郑重地点了点头。小雨看到他的态度，什么也没说，沉默了，眼中有一些迷茫和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疏离感。

　　俩人最终不欢而散。

　　此刻，江腾龙被无尽的孤独感淹没，他最近觉得越来越疲惫，可还是每晚睡不着，身体已经瘦到不能再瘦，苍白的脸上轮廓越发明显，一双眼睛也显得更大，浓重的黑眼圈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阴郁诡异。

　　头发长到可以遮住眼睛，妈妈几次要帮他剪短，被他坚决地拒绝了，遮住眼睛让他感到安全，别人看不到他的目光，他却可以从头发的缝隙看出去，牢牢锁定他们的表情。

　　他吃力地将书放下，再拿起床头桌上的一面镜子，看着镜子里单薄的自己，他想努力展示出一个笑脸，感受到的却是肌肉的僵硬，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只牵动了一边的嘴角，这让他的笑容充满了诡异的戏谑感。

　　他举着镜子的手开始发抖，僵持了几秒，镜子终于掉落在他胸前，又滑到地上摔碎了。声音惊动了路过的护士，她赶紧冲进来，检查了他确认没有被伤到，才松了口气，把地面的碎片收拾干净退了出去。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可怕，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越来越明显的无力感，让他感到仿佛世界末日即将来临。

　　有时候他站在窗前想看到一些属于生命的迹象，可惜这里是医院大楼的顶层，所有有生命物体在这里看去都遥不可及。

　　有一天，他欣喜地在窗台上发现一只小蜘蛛，拉了一圈细细的网，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外来客，他坐在窗前看了一整天。

　　它的体型很小，但长相很威武，他一直以为蜘蛛有四对足，但是仔细观察应该是六对，如果不仔细观察，人们往往会忽视掉头部的两对附肢。

　　他看着它慢条斯理地织网、捕食、补网，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有时候他会给它制造一点小麻烦，然后观察它的反应，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它又重新忙碌起来，网一次一次被破坏，它又一次一次重新织好。

　　它好像习惯了一些突如其来的打击，也没有要搬家的意思，他终于失去了耐心。有一天，他又一次把网破坏掉之后，用指甲狠狠将它弹向了空中，看着它消失在空气中，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父母每天只出现一次，他们报喜不报忧，他反而更盼着叔叔能给他带来一些好消息，他知道他一定在为他奔走着，努力做着一些研究。

　　自从他住进医院，他最想见的人就是小雨，可是小雨自从上次来过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位护士走进来，熟练地将一枚细小的输液针头刺进他手上的静脉血管中。他能感到那微凉的药液正缓缓输入他的体内，那根负责输送药物的静脉血管有些隐痛。他的手背上每一根血管上面都有很多细小的针孔，有的地方淤青着。

　　他的手指细长，曾经可以灵活地弹着钢琴，而此刻僵直而萎缩，原本生机勃勃一条条鼓起的青灰色血管，也了无生气地鳖了下去，即使技术最高超的护士，也偶尔会失手将针头刺偏，造成输液失败。她们只好每次不断拍打着他瘦削的手，还调侃着让他多吃点东西，吃胖一点，输液就不会这么困难。

　　可她们不知道，他已经开始吞咽困难……

　　他半躺在病床上不时望向病房的门，盼望着任何一个熟悉的人能推开门出现在他面前，但是没有。

　　他不知道，他的妈妈此刻正以一对二拒绝叔叔的治疗建议，坚持自己的主张。

　　“小龙还小，他不知道这样治疗的后果，这样一来，他会生不如死，没有质量地活着有什么意义呢？我不会让你们做这种事！绝对不会！”

　　江山说：“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我解释了半天，你还信不过我吗！我们现在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等一切就绪，一定能把小龙治愈，到时候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健康、高能的人类！再说……”

　　“别说了，我不想听！一旦小龙的心愿完成，就让他安静的走吧，孩子已经倍受折磨，我求求你们了！”

　　说到最后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