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张公子瞧瞧厕所的门,拍了一把:
“行啊。大妈,我明天和你们公司的那领导说----”
(王丽一听见他说‘要跟领导说’这几个字,就心惊肉跳。因为张公子是王丽公司领导的巴结对象。张公子每回这样说,自己都要白白增加一堆工作量。)
“我请了那遗嘱执行人年夫人喝茶。”张公子故意来了个大喘气。
但是他这后半句话,虽然明说不找王丽的茬了,却让她越发觉得心中的隐忧,并非空穴来风。
这时,正值大陆公司都在响应国家号召,开发一带一路沿线地区生意。不少中国公司和个人,都去越南炒房,越南房地产市场一片大好。
所以,王丽的领导们,就想投靠胡志明市首富阮女士,进军越南建筑和房地产市场。
而据说阮女士想积极靠近的,就是这位年夫人。
年夫人的夫家,从上个世纪初叶就在马来、印尼和文莱做橡胶和蔗糖生意。但是,年夫人因为丈夫过世的早,跟夫家不合,就自己出来做投资。在日本金融泡沫粉碎后,她虽然也购入了不少优质尖端的日本小型会社,但都不张扬,属于低头闷声挣钱的类型。
谁知道08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后,她忽然高调入市,购入了越南胡志明江边几乎全部的核心区土地。
不少越南坐地户,包括阮女士,都曾想斗倒她,但听说、年夫人在华盛顿广有人脉和种种手段后,大家都不战而降,还都聚在年夫人身边、唯夫人马首是瞻。
王丽不明白,这样的女豪杰,为什么要找没经过世事的毛娃娃、替她找人?
且说,等姚明明和文森特跑到香港国际机场时,当晚也只有夜班红眼小飞机去南京了。
文森特因为已经有两个晚上没有睡好,才坐定,就挨着候机大厅长椅子背睡着了。
一个典型的广东男人,穿着一件Polo衫,挪到了姚明明的身后,又故意把他的旅行枕头掉在地上。
“前面的这位小姐,不好意思。能帮我捡一下吗?”
姚明明迷迷糊糊的看看地上的旅行枕头,帮男人捡起了旅行枕头。
“谢谢,你们这也是南京?”
姚明明睏得点点头。
“南京有亲戚朋友吗?”
“呃----”
姚明明也不知道,因为文森特并没有告诉姚明明去南京的原因。
她只是刚才才听林洛说:
宿舍里的章雪晗,家里就是出身南京的老知识分子。她替文森特打听到,那个黑白照片上的武玉环,有个徒弟还活着,在南京。应该可以告诉他们一些武玉环的事情。
男人看见姚明明答不上来,就干笑了两声,不再搭茬。
等姚明明再扭头、想拜托身后这个人帮忙看一下行李时,男人却不知踪影了。
等她上完洗手间,路过另外一排候机座位的时候,居然又看见了这个男人背对着自己,在打电话:
“嗨,泰德,我是Cyrus,已经确认他们是要去南京的。那个女似乎也不了解情况。”
这个“他们”和那个“女的”不就是在说自己吗?
姚明明“嗷”一声蹿到男人跟前。男人吓得差点把电话掉在地上。
然后,他努力装得若无其事的站起来,对姚明明干笑了一下:
“真巧---真巧,我飞机来了。再见。”
姚明明不明白,为啥还有狗仔会跟踪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等她被文森特从南京机场,拖到夫子庙附近一间粤式餐厅时,姚明明已经成了低血压魔王。
她甚至觉得,整条秦淮河都像她一样瘫软着,灰头土脸的。
好不容易趴到9点半,姚明明才看见门外、一个圆规模样的大爷,一手甩一卷报纸,进到店里。
店里一个老师傅隔着门台,和他打了招呼。
然后,老人就坐在了文森特挑选的座位后面。
虽然老人跟姚明明坐了对面,但是,餐厅的座位、是旧式火车卡座那样的高背座位,人如果不站起来,或者趴在椅缝上看,是看不见对方的。
姚明明狗一样猫在桌上,从椅缝里、看见大爷虽然身板看起来像七十几,但是牙口和脸上的皱纹可都要再多几岁。
等老人喝了一口店里的清茶,文森特对姚明明做了个眼色,自己站起来去跟老人搭茬。
老人瞧着眼前的男孩,一副贵公子派头,很痛快的同意他坐下来聊两句。
“老人家高瘦啊?”
“哈哈哈,快90了。”
“您气色真好,我还以为您才60呢。”
少爷的口气,跟平时的桀骜很不同,即恭敬又亲热,让姚明明没想到文森特也能这样跟人说话。
“特别是您的声音,真像是才二十几。”
“那是因为我已经歇戏好些年了,一直保养着呢。”
老人忍不住上了当。
“您唱过戏啊?喜欢唱什么?”文森特还在装。
他明明来之前、已经把老爷子的家底身世打听了个一清二楚,知道他是武玉环唯一的徒弟,三十年前从南京京剧学校退休。家里曾经生了五个闺女三个儿子,但是最后养活过来的只有一个残废了腿的儿子。
儿子的工作和分房,老头都是托了戏剧协会的赵主席办的。
虽然老人跟武玉环划清了界限,但是仍旧像他师父那样,喜欢身段美的荀派;连吃东西都随武玉环,每隔三两天,必然来一回粤菜馆,点早茶点心吃。
“我呀,特别喜欢唱荀派--”
老人闭上眼睛就要摇晃身体来哼哼,但是他毕竟年老了,没几下就上不去了,只有摇头叹息。
“好,好。”
文森特虚伪的鼓着掌:
“原先,南京还有一位名角、武老板。估计他到您这岁数,还---”
老人一下睁开浑浊的眼睛,看着少年公子:
“你刚才说武老板?”
文森特刚要点头,就看见老人一下站了起来,连头也不回就朝算账的柜台过去了:
“刘师傅,今天我有点急事。回头来和你算账哈?”
说着,脚不沾地的走了。
文森特看着他的背影,一脸愕然,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位置。
刚才和老头打交道的老师傅,过来收了老人台子上的碗碟筷子。
他瞧都不瞧文森特:“你也是来打听武玉环的?”
“-----”少爷满脸通红,不说话。
“唉!你们这些人啊!”
老师傅把擦桌子的麻布叠了一下:
“这三十几年来,都不断有人来找老曹叔问武玉环的事情。可是谁又问着什么了?”
公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连夜从香港飞过来,就这么失败了。
当然,也不是一点线索都没得到:既然这三十几年、都有人要来找武玉环的下落,可见这武玉环必然与什么大事有着密切的关系。
这人间的大事,自然就是钱了!
他下定决心要从武玉环身上钻出油来:
“狗女,给你们宿舍里的那个书呆子打个电话,问问她还能不能给帮上其他的忙?”
姚明明太困,脑子里啥也想不起来,只想睡觉;只要叫她不动,干啥都行。
所以,姚明明眯着眼给舍友发了语音微信。
走运的是:章雪晗的叔公曾经是民国时代非常有名的骨像大师,为很多高官和名人看过像,在旧都南京也桃李了不少弟子。
其中有一位戴先生,是个资深票友,就迷过武玉环。
而且这位长寿的戴先生到现在还在世,他家的后代跟章家也一直来往,连章雪晗都能帮姚明明他们说上话。
人家瞧了章雪晗发来的黑白照片后,就爽快的叫他们、去济南找一位刘栋先生。
“桑秋,我们去济南!”
“啊?”姚明明趴在饭桌上不肯再动一动。
少爷看她这么不上道,就扔下一句“机场见”,头也不回的去结帐,走出了粤菜馆。
姚明明原本还期望公子能再回头。
可是,她趴在桌上等了好一会,只看见窗外的文森特越走越远。
她只好承认,想姐弟恋、就得先当回老娘。
她刚准备站起来跟上,就听见大门一响,然后就是一阵广式普通话男声。
“曹先生,我是戏曲协会的赵主席介绍、专程从香港来拜会您的。”
姚明明从卡座高背的缝里偷看过去,发现这说话的人,就是那个在飞机场、跟踪她和文森特的狗仔。
狗仔紧紧贴着又偷偷溜回来的曹大爷,手里还提着两只大红色的锦盒子。
老曹头看看这架势,把来意猜出了八九分。
他叹了口气:“刘师傅,看来今天回不来喽。”
说着,他又要走。
广东话男子赶紧堵住门,把电话送到了曹大爷耳边:
“曹先生,你们赵主席说,他有话跟您说。”
老曹只得闷声闷气的对电话哼哼:
“赵主席,我---知道。我---怎么能忘了您当初帮助我儿子解决工作、和房子的事情呢。家里的孙子?也得托您多帮忙----”
等这通电话打完,老曹头的脸和脖子就深的跟红卤猪头一个颜色了。
但是他依旧没有接过广东话男子的礼物:
“我以前都交代过了。武玉环就是一个大坏蛋,我和他已经划清界限了。”
“呃,您能不能说说摘星台的事情?”
“那就是他拿手的京剧呗?”老曹嘟囔着。
“不、不,我们说的是一笔巨额遗产。”
“那我就不了解了。我知道的,当初都跟组织交代过了。他是我爹的师弟,却害我爹进了大狱。我爹死后,我妈没人投奔,就领我去重庆找他。我妈把头都磕破了,他却指着我妈的鼻子说,我妈不是人。虽然勉强留下了我学戏,但是他天天说风凉话,什么戏子是下九流的末流、他闺女就不兴学戏----”
“还有呢?”
“后来武玉环给关起来了。我就去其他班子唱,可武玉环却不许我用我爹和我爷的名字登台,真是个恶霸流氓!以后他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了。”
曹大爷气喘吁吁、背书一样的一口气倒出来。
刘师傅赶紧给老爷子递了一杯、泡着柠檬的凉开水。
广东话狗仔看着老曹的脸,看来确实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尴尬的笑了两声。
然后,他好像要让让曹大爷,但是却又很是时候的、把手里的礼物都缩了回去。
接着,他就像在玻璃门外“发现”了什么紧急情况一样,干笑两声,直接夺门而出,把老曹头和刘师傅都撂在了原地。
“这小气的香港佬!”
刘师傅扶着曹大爷坐下,笑着叹了口气。
“这三十几年见的这样的人还少吗?”
“可是,武老板真有那么一大笔钱?”
“可能曾经有过吧,毕竟这么多人来打听!他这辈子说是个红角,其实我瞧着倒是个好经济。解放前炒了一手的好股票!不过后来肯定没了,光抄家抄了两回还多!听说逃出狱以后还睡大街呢----”
“解放前就炒股票啊?”
刘师傅可能是想起自己在股市里、当得一茬又一茬的韭菜,忍不住说。
“不过,那时候的名角都有文胆吧?是别人帮他炒的吧?”
“哪啊?炒股票、买卖铺子什么的,都是他自己弄的。听说还是当年跟什么股票大王学的。”
曹大爷以为饭馆里打听武玉环的人都走了,厨房里的小师傅也都隔着远,话音里面露了馅。
刚才说的什么害他爹、害他妈、又害他的口气,去了一大半还多。
这时,姚明明就像一只金毛狗一样,从卡背上伸出脑袋看着曹大爷。
刘师傅赶紧咳咳了两声。
“我---我已经和武玉环划清界限了。”
曹大爷没想到还有个埋伏着的,赶紧继续装。
“为什么武玉环不让他女儿学戏呢?”
姚明明基本还是个孩子,虽然也想着一夜暴富,却还不明白成人世界的重点和关键。
她问的这个问题,并不常有人问老曹头。
他愣了一下,低下头:
“早先,梨园行很乱。怕---怕女孩儿吃亏受苦。听说是我爷爷还当班主的时候,定下的规矩。”
“那您---知道这个人吗?”
姚明明好奇的翻出那张、夏露发给文森特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武玉环还非常年轻,站在一个端着的男人身后。
那个男人虽然不是武玉环那样的美人,却相貌堂堂,意气风发的样子。
曹大爷望了一眼,大惊失色,一把抓住了姚明明的两个膀子:
“你---你和赵德麟什么关系?!”
姚明明想问“赵德麟是谁”。但是,她脑子里忽然铛铛一响,觉得这该是个探听绝密消息的机会。于是,她忍不住撒了一个小谎:“是呀----”
曹大爷,听见这话,脸刷得雪白,豆大的汗水就掉了下来。
他抓着胸口,不舒服的揉了两下。
忽然,他好像要弯腰捡什么东西,可是还没等他锅下腰,人就撅了过去。
“啊----啊!怎么这样啊?!”
姚明明吓坏了,她连撇台湾口音、装可爱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