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最好抱着杀了我的心。”李鱼淡淡地说。
他的眼中没有任何逞强，更不是秉承着“拼命也要逞强是男人的浪漫”之类的酸话在邱小宛面前逞强，而是他真觉得步三天剑里的杀意，不过尔尔。
只因为他与师兄们在密境中见过那浩瀚如星辰大海的杀意，于是这风雨般的杀意就渺小了。再狂暴的风雨，也无法撼动星辰。
“还要打的话，就让我来奉陪吧。”李清风拂袖，将迎面的风雨打散。
“问天境？你谁啊？”步三天自问自答似的，“管你是谁，问天境没有能打赢我的。”
李清风没有多言，笑笑：“我家老爷是李一经，没记错的话，你欠他一些酒钱。”
他呆了一下，时隔多年再次听到李一经这个名字，有些惊讶。
这是个很强大的名字。
他的强大不仅在与实力，更在于财力。
有财，便能得到世上很多人求而不得的东西。
比方说大周皇宫的御酒，魔族的百年黑血酒，妖族的陈酿青孔雀酒……
于是便能用这些东西收买人心。
有钱能使鬼推磨，能通人性，能通天地，从来不是一句玩笑话。
步三天拔出的剑回到鞘中，摆摆手说“不打了不打了”，然后又提醒李清风说“自己的人情在那年可都还过了啊可别忘了啊”。李清风笑笑，点了点头，不似对关三尺与荣之问那般的态度。
步三天收了剑，李鱼冷哼一声，走到邱小宛身边：“没吓到吧。”
邱小宛摇摇头，然后小声说：“这个人真嚣张哦。”
他们听闻步三天大名已久，但见到真人是头一次。
“这个人确实嚣张。”
沙沙的雨声中，幽幽传来一道声音。
一个女人蹲伏在露台边沿，面覆刻有一枝琼花的白色面具，雨水剪出幽灵般的轮廓。
“嚣张，打一场啊？”步三天哼哼。
“若是暗杀，取你人头只需半盏茶。”
“老是阴森森的真叫人讨厌……我不跟女人打。”步三天耸了耸肩膀，闭嘴。
“你来了。”关三尺朝她点头，“下次走楼梯，老是爬楼不太好。”他说着想了想，好像每年都是这么嘱咐她的。
女人从露台上跃下，摘下白色琼花的面具，束起的长发洒落，好似一蓬黑云。
她走过邱小宛和李鱼身边，目光冰冷如背刺的剑。
邱小宛忽然抓住李鱼的衣服，小小声：“太酷了太酷了，秦女侠真人耶！”
十三侠排行第三，秦半盏。杀人从来不过半盏茶时间，常戴一副琼花面具，人称“绣面琼花”。
有人说这是秦半盏为了不让溅出的血液影响她杀人的速度，有人说是秦半盏太过美丽的缘故，才戴一副诡异的面具营造恐惧……
但这确实是一位美丽至极的女人，面具落下黑发散开，好似雾收云卷，一枝月光交织而就的琼花盛放。
她从露台边沿跃下，并没有走进客堂，转身看雨中的秦淮河，这样的雨天总会让她回忆起过去的事。
多久了？从拿起刀的那一天，过去多久了？
秦半盏静静立着，仿佛凋零掉的光秃秃的树枝……
凋零掉的树叶，是她早就没有印象的父亲与母亲。
那还是妖魔大战的时候，魔族的流窜军队闯进村子，她的父母为了保护她而死。面对狰恶的魔族士兵，人生第一次她握起了武器，那个武器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那是一柄柴刀，母亲临死前塞给她的柴刀，以及母亲在倒塌进血泊前最后的话，对她说“涵柳杀了自己！女孩长得太美，是一种……罪啊！”。
冰凉的雨滴被风吹斜，打在脸上，打湿额前的长发，又顺着发梢落到鼻尖，她抬手揩去。没人知道她戴面具是不喜欢液体顺着面颊滑落的感觉，那会让她想到血，母亲的血，母亲倒下前溅出的温热的血……
她动了动耳廓，听到雨中隐隐约约的曲调，带着妖娆冷艳穿过大雨，唱的是：
“西门秦氏女，秀色如琼花。手挥白杨刀，清昼杀雠家……”
想来歌女唱起时长袖拂动，手中的刀刃挥舞，说秦氏女含愤杀仇家的轶事，眉宇间却充满着违和的魅惑，台下掌声响动酒意朦胧。
她的手指凭空敲着节奏，这是她熟悉的曲子，因为这本就是她在杀了魔族士兵后，为了活命从荒郊野岭中逃出，身陷青楼时写作的曲子。
写曲的时候连青楼的妈妈都说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填词也是客人们欢喜的故事。一个美丽的女孩孤零零的活在世界上，而这个世界满是危险与黑暗，女孩就像是掉进熊洞的小白兔……妈妈拍手叫好，说这种能引起怜爱的故事男人们最喜欢呐！听后仗着酒意就算是皇上来了都有掏刀子拼命的勇气呐！更何况是掏钱！
……写曲唱曲的，还是一个同样美丽的女孩。
可她一开始写这首曲子的原因并不是寄托情感，即使这是一首悲愤的曲子……她只是想让妈妈重视自己，捧自己为花魁，就会有不错的待遇，在战争年代难得的好饭好菜吃，也有权力拒绝那些让人讨厌的男人……
“倌人们今夜能赚上一顿好饭钱吧。”她淡淡地说。
雨水打满了白如寒霜的面颊，秦半盏从繁杂如麻的思绪中回神。
“魔族退兵了。”秦半盏说，“黑三角域进犯的魔族全都退了回去，三月之前还有一场大型裁军。”她看向关三尺。
“这些年多亏了昭帝力排众议的政策，让这十年来没有战事发生。”关三尺忽的叹了声气，“或许再有一两年，天下就不会再有战争……也就不会再需要我们了。这是好事。”
秦半盏默然，眉色寂如远山。
“我也到了安享晚年的年纪，你们这些年轻人也可以找些事做，去游山玩水看看风景，听说魔妖两族都有其名胜之地？”他展望。
“就这样结束了？”秦半盏目光凝结。
“昭帝让我带句话给你。”
“说。”
“仇恨是时候放下了，你生得这么美，不合适做杀人流血的事。”
“不放下又如何。”
关三尺沉默了下：“昭帝不会让人毁掉他的努力，三族和平共处，乃天下大势所趋。”
秦半盏默然了许久，拿起面具戴到脸上。
“往后我不会再来此楼。”她说。
“月魇的事……？”
“不关心。”
秦半盏走到露台，望着滂沱的雨，背影纤弱如柳。
“昭帝还有一句话……”关三尺伸出的手停在空中，“也是我想说的。”
“秦涵柳这个名字，比半盏好听。”
秦半盏踏着边沿，黑发扬起，露出一侧琼花面具，下一刻，身形消失于暴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