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裕元就站在楼下路灯未照到的阴影处，本想直接朝她走去，却在听到她的声音后改变了主意。

　　他缓缓屈膝蹲了下来，随手捡起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枯叶掰着玩儿。

　　对折再对折，两指大小的枯叶在他手中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滩小碎片。

　　他随手一挥，便把碎片洒在地上。

　　两人站在距离张裕元所在的不远处，只是唐黛始终是侧着脸在听旁边的人说话，停下来后是背对着他站的，所以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听见唐黛对那个人说：“我家在楼上，你就送到这里吧。”

　　那人语气熟稔：“好，那下次有机会再一起约饭。”

　　唐黛：“嗯。”

　　张裕元捕捉到了一个字眼。

　　再？

　　所以今晚，她是和她旁边这个男人一起吃了晚饭？

　　都走到楼下了还不分别，怎么这么依依难舍啊？

　　有这么多话聊吗？

　　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落入少年眼中，格外刺眼。

　　好哇。

　　他为她牵肠挂肚，担心她忙工作忙到没时间吃饭，结果她去和别人约会了？

　　哼。

　　早、早知道，他就不来了！

　　两人大概聊了几分钟，然而少年却感觉自己等待了很久。

　　唐黛目送男人离开，转过身来时，乍一看见有个人蹲在阴影中，被吓了一跳。

　　认出这人是张裕元后，她惊讶道：“张裕元？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抿着唇没吱声，伸出食指恶狠狠地在地面上戳了几下。

　　哼，他都在这里蹲得脚都麻了，才发现他啊？

　　张裕元默不作声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垂眸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唐黛发现，和他说话时，她不得不微微仰着头。

　　之前他总是有意迁就着她，所以和她说话或者是听她说话时都会不动声色地微弯下腰，但那时她并没有察觉到。

　　少年穿着红白色的球衣和篮球鞋，身上披着一件外套，发梢微湿。

　　唐黛明显感觉到他在不高兴。

　　虽然少年没说话，但站在她面前时整个人都像是垂头丧气的大型犬科动物，散发着与平日里的阳光灿烂截然不同的气质。

　　她思忖了一会儿，觉得能让他这么挫败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今天的球赛。

　　他不止一次地追问过她能不能去看今天的球赛，足以看出这场比赛对他而言很重要。

　　所以……

　　球赛输了？

　　肯定是了。

　　认认真真准备了很久，为此充满期待的比赛落败，的确是很打击人的。

　　唐黛理解这种感受。

　　可是头疼的是，她不怎么会安慰人。

　　唐黛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没关系的，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输了下次还有机会赢回来，最重要的是你努力过了，而且球赛不仅考验个人的实力，更重要的是团队的配合，所以输了不一定是你不够好，别自责。”

　　张裕元之所以憋着不说话，是为了等她主动告诉他刚才那个男人是谁，没想到会冷不防听到她这番话，愣住了。

　　……她以为他球赛输了？

　　什么嘛，她怎么会这么想，他看起来有这么逊吗？

　　张裕元张了张口，下意识要解释，但话到嘴边，看着她柔和的眸光，突然改变了主意。

　　唔，既然她误会了，那让她心疼心疼他吧。

　　不枉他特地跑来一趟。

　　想到这里，张裕元发挥着尚未遗忘的演技，睫羽颤动，紧紧抿着唇，肩膀轻轻抽了抽，抬手迅速抹了把额角的汗水，仿佛在掩饰那并不存在的眼泪，然后朝她露出一个悲伤的眼神。

　　唐黛瞬间就心软了。

　　她没见过少年这么颓丧的眼神，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这么难过吗？”

　　张裕元顺势点头，声音低低的：“嗯，我好难过。”

　　刚才是狂奔过来的，如今还没缓过劲儿来，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透着有气无力。

　　他肩膀耷拉着，垂在身侧的双手动了动，像撒娇似的道：“我没力气了，想抱抱你。”

　　当然他没有立刻上手，而是停顿了一会儿，抬眸用可怜巴巴的表情盯着她瞧，征求同意：“可以吗？”

　　面对这样的张裕元，唐黛怎么可能会说不可以？

　　她几乎是半点没犹豫，就点头：“嗯。”

　　声音还未落地，少年便迫不及待地将她一把抱住，下巴轻轻放在她发顶，一手扶着背，一手环着腰，把自身的重量半压在她身上。

　　唐黛还没做好准备，猝不及防被他猛然抱住，脚下趔趄，险些没支撑住，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没想到他看起来瘦，还挺重的。

　　张裕元心满意足地把人抱在怀里，下巴蹭了蹭她的脑袋，低声道：“你太瘦了。”

　　少年身上的体温有些高，灼得唐黛耳朵发烫。

　　明明刚运动完，可他身上却没有熏人的汗臭味，相反，他身上有种淡淡的很干净好闻的味道，唐黛说不上来。

　　她只感觉自己心跳很快，快到她有些不能控制自己的呼吸了。

　　不知道他会不会听见。

　　……

　　过了一会儿，张裕元还是对刚才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耿耿于怀，于是沉吟片刻，问：“我看见有个人送你回来的，以前没见过他，他是谁啊？”

　　“高中同学，”唐黛只当他好奇，没多想，说话时带着点感慨道：“上次相亲失败，我妈不死心，让我去和他吃个晚饭，见面后发现是以前的高中同学，挺巧的，很多年没见了。”

　　张裕元心头咯噔一声。

　　相亲对象？

　　那岂不是说，那个人也是单身，而且有脱单意向？

　　以他对唐黛的了解，如果她对一个人不感兴趣，绝对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状态，可刚才她和那个人明明谈得很开心。

　　“你喜欢他吗？”

　　按捺住心头翻涌的情绪，张裕元若无其事地开口，语气中不自觉带着淡淡的抱怨：“我看你和他聊得挺投入的，这么久了都没发现我。”

　　唐黛第一时间回应的是他的第二句话。

　　“抱歉啊，我是真没有注意到，不是故意装作没发现你的。”

　　张裕元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唇角翘了翘：“我知道。”

　　顿了一下，他追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喜欢那个高中同学吗？”

　　闻言，唐黛沉默了。

　　张裕元心中那种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松开她，看见她脸上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她没有直接说“不喜欢”。

　　难不成，她真的在考虑和那个高中同学交往？

　　这么多年没见过面，刚重逢，就心动了？

　　仅仅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少年便感到烦躁起来。

　　他喉间微动，“为什么不说话？”

　　“我不太确定。”

　　她是个连续二十七年都感情空白的人，第一次确认心动是张裕元，这完全不需要迟疑，因为见到他的第一眼，心脏就跳得非常快，和他对视的时候还会产生心脏骤停的紧张感。

　　但其实她清楚地知道，张裕元是不可能回以她同样的情感的。

　　从和他第一次正式接触她就知道，他以后会是个很好的男朋友，当他的女朋友一定会很幸福。

　　但这个人不可能是她。

　　张裕元不会喜欢她。

　　能和他做朋友，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唐黛如实道：“他向我表白了，说他高中的时候就一直暗恋我，希望我能试着和他交往。”

　　其实她至今感觉很不可思议。

　　“可是我们高中的时候没有太多交集，我没想到他会喜欢我。”

　　她高中的时候是父母矛盾最激烈的时候，她只记得自己几乎每天都感觉不开心，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倒霉降生在这样的家庭中，现在回想起来，恐怕情绪挂在脸上也不会好看，所以她经常独来独往，埋头学习，课间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三年如一日。

　　高中时期，她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就是她的同桌。

　　唐黛想不明白，那个时候的自己，怎么会有人喜欢呢？

　　可张裕元不在乎那个人是怎么想的。

　　他只想知道面前这个人的态度。

　　他紧盯着她，心提了起来：“你呢，你也喜欢他，答应和他交往了？”

　　“没有。”

　　唐黛说：“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

　　不知道？

　　张裕元眸光微动，试探着问：“你不是说你喜欢的类型是我……我这种吗？他是我这种类型的？”

　　唐黛立即摇头：“不是。”

　　得到想听的答案，少年提起的心放了回去。

　　他唇边扬起一抹笑，笃定道：“所以你不喜欢他。”

　　不喜欢吗？

　　他怎么这么肯定？

　　明明她听到他表白的时候，心情是有波动的，只是和面对张裕元时不一样。

　　或许喜欢也有不同呢？她和韩铭析挺聊得来的。

　　但看着张裕元坚定的表情，唐黛迟疑了。

　　“……是吗？”

　　张裕元斩钉截铁：“嗯！”

　　他不留余力地继续洗脑：“人只有一种喜欢的类型，既然你对他没有感觉，那肯定是不喜欢他啊。”

　　唐黛若有所思。

　　两人站得有些久，张裕元拉着她到阶梯上坐下，“你不是很反感阿姨安排你去相亲吗？为什么这次又答应了？”

　　她们不会又吵了一架吧？

　　唐黛轻轻吁了口气。

　　“她年纪大了，血压也高，我不想再和她发生太多争执了，反正只是吃个饭而已。”

　　对于母亲，她终究是妥协了。

　　看着她平静的侧颜，张裕元心里却莫名有些难受。

　　“那如果阿姨想让你立刻结婚，你该不会……”

　　他话未说完，唐黛便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那是不可能的！”

　　她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好吗？

　　张裕元放下心来。

　　看来她虽然孝顺，却不愚忠。

　　少年头顶的阴云散去了不少，突然伸出食指去戳了一下她的脸颊。

　　好软。

　　对上唐黛惊愕的目光，张裕元露出几分笑意，由衷道：“唐黛，你真是个乖孩子。”

　　“……”

　　如果不是没有从他身上闻到酒气，她都要怀疑他喝醉了。

　　在胡言乱语什么呢？

　　看在他今天输了球赛心情不好的份上，唐黛没有和他计较。

　　张裕元微低下头，离她近了些，神神秘秘地说：“告诉你个好消息。”

　　少年身上好闻的气息靠近，莫名令唐黛觉得有些危险。

　　她不动声色地离远了些，听见他得意地说：“我赢了。”

　　“什么赢了？”

　　张裕元眨了眨眼：“球赛赢了。”

　　？？？

　　唐黛倏然抬眸：“你不是说……”

　　居然骗她？！

　　面对她谴责的目光，少年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没说哦。”

　　唐黛噎住了。

　　仔细想想，他的确没有亲口说过他球赛输了，是她自己推测出来的。

　　唐黛没好气道：“但你也没否认。”

　　张裕元笑了笑。

　　“骗我干什么？”

　　他面不改色：“想抱抱。”

　　“……”

　　唐黛不说话了。

　　她想，张裕元说得没错，她果然是不喜欢韩铭析的。

　　她不会为了韩铭析的三言两语而方寸大乱，但少年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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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上午八点半。

　　A大002号教学楼某教室内。

　　专业课上，不小心走了一会儿神的苏旭东抬头看了看已经被老师翻过去的PPT，着急忙慌地伸头去看左手边的许文北的笔记，瞅了半天都没看到自己想看的内容，索性直接问：“刚才那个人工智能法律问题，第一个点是自动驾驶中归责问题、第二个点是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著作权，第三个点是什么啊？我没记到。”

　　这门课的老师要求每个人必须记纸质课堂笔记，期末统一收上去检查，这在平时成绩中占比很大，直接关系到绩点，并且他声称如果没有交这个作业，直接挂科。

　　更要命的是，他上课节奏飞快，而且课后不会发PPT给他们，美曰其名这是他的知识成果，如果发给他们，他们传播出去那就是侵权了，所以为了避免被侵权，他不给，也不允许学生在课堂上拿出手机拍照。

　　只能拼手速记录。

　　要不然苏旭东才不会那么认真地记笔记呢！

　　不仅是他，每到这门课，教室中几乎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聚精会神、奋笔疾书。

　　许文北指了指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中的某行，苏旭东充满期待地看过去，却发现他只抄了个标题，下面空了好几行。

　　苏旭东期望落空：“你没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