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稚寒:
展信佳。
近来老是想起高中时候的那些事,你理所当然地在我的脑海里占据首位。
不知道延华分别后,你是否过得还好,于是我傻乎乎地找王澜打听了你的消息。王澜告诉我,你要结婚了,婚礼在下个月中旬。
这让我诧异不已,在我建立的对未来的幻想中,是没有你结婚这个环节的。不知是否因为出乎我的意料,所以我翻看你的微博,你的微博在去年八月停更,完全没有你近来的影子。
我总是念旧的,年少时不肯承认爱慕你的事实,如今被催婚的年龄已敢将自己的胆怯坦诚布公。
2020年2月初,连续三天降雪,脚下的积雪到达膝盖处,城中有一些马路寸步难行。那时候我丢了工作,深夜回到住处,却在楼下看到你。你的伞歪了,雪花晃晃荡荡落到你肩头,你就那样站在黑漆漆的夜里。
你要知道,这个时候我们俩已经六年没联系,我看到你时的忐忑与惊喜,你自不能理解。
六年是什么概念呢,是你已经完全长成大人的样子,身材修长,气质斐然地在我面前。而我却是狼狈不堪,头发全部打湿,怀里抱着刚在小区草丛里捡到的瑟瑟发抖的流浪猫和一些公司收回来的东西。
你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只是声带震动几下:“我妈说你在这边没地方住,让我来接你。”
我当时满心惶恐,想来在朋友圈开玩笑的话忘记屏蔽长辈从而被你妈妈看见。
我和小猫一起颤抖:“现在吗?”我抬起手,看到时针接近十二点
你蹙眉:“不然我等你这么久干嘛?”
我住在七楼,老式住宅区没有电梯,你抬着我笨重的行李箱一步一步走在前面,我庆幸还好到你家的路没有封车,不然我会很愧疚。
周稚寒,我突然觉得,在与你重逢的时候,我就是那只流浪猫。我当时穷困潦倒,为了治病把积蓄花光,房子到期,公司离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争做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是你,带我连夜逃离了那座炸毁的花园。
住在你家的两个月,我与你交流甚少。我频繁地找工作做兼职,而你昼伏夜出,仅仅有过谈话的三次让我记忆犹新。
第一次是晚上,我深夜口渴下楼喝水,看到在玄关站着的你,你不说话,头顶暖光的小灯和你的冷酷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种气氛我想逃,于是放下水杯拔腿就走,你在我身后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叫住我:“姜叶,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我心一跳,压抑着颤抖的声音:“你不和我说话,我怎么和你说?”
这段对话让我想起小时候拌嘴的时光。
第二次是一顿像样的年夜饭,我们一起做出一桌子菜,最后却只吃掉一锅饺子。
守岁的时候,你问我喝不喝酒,我摇头。你知道,我小时候因为不懂事喝过一瓶啤酒,导致后来闻到啤酒味就想吐。你从冰箱给我拿了一瓶鸡尾酒,酒精含量不高,其实就是一种饮料。
我拉开拉环和你的酒杯碰撞,清脆的汽声和鸡尾酒冒泡的声音环环相扣。
那晚我没有喝醉,但是却说了胡话。
不过我忘记我说的是什么了,你记得吗?
第三次,这次你完全是喝得烂醉如泥,你的朋友把你送回来,看到我的时候说:“是姜叶吗?你在就行。”听到这句话心里喜滋滋的,或许你在你朋友面前提起过我,不然为什么他们知道我的名字呢?
我给你擦脸后盖被子,你的手机响起,我来不及接通,只看到电话挂断后手机屏保,是一张泛黄的信纸,歪歪扭扭地写着:相逢的人会再相逢。上面的字已经晕染开了,因为拍摄角度反光,所以我确信有人在上面贴了透明胶带。
我当时觉得遗憾和好笑。
周稚寒,我们好歹也相处过十几年,你应该认出来那是我的字吧?
那是在你出国前夕,我塞到你家门口的信。
我得知你出国时,只觉得你决绝。
周稚寒,你知道我是什么样子,所以我不加掩瞒地向你告白,可你视而不见。
有一天,我在儿时居住的老房子烧信。
院子里葡萄藤旺盛,缠着粗壮的树干一圈一圈向上攀爬,阳光从叶叶相覆的缝隙撒在泥土上,膨发秋天的香气。
我脚边有一个纸箱,里面大大小小散乱泛黄的信纸。
每一封都写着:周稚寒收。
我将它们一一阅完,然后扔进火焰里。
有灰烬飘上空中,我看到那黑漆漆的过往,才想起来,我喜欢过一个人好多好多年。
儿时,我们两家离得很近,每天上学我都要路过你家门口。你家门口有一根月季花,能开一整个下半年,花期时锦绣团簇,引人注目。那时候校车会在我家门口接我,我为了看花,每天都要走一段距离,和你一起坐校车。
后来上初中,我寄宿在学校,很少再看到那些花。
初二上册的寒假,我和你在房顶比做作业。我没你聪明,写的不如你快就爱耍赖,除夕的烟花在不远的天空轰然炸开,吓得我笔都掉了。
于是我骗你说:“有人说在除夕夜许下的愿望会在来年实现。”
在你信以为真双手合十许愿的十秒钟里,我捡起笔。
你问我:“你不许愿吗?”
我愣住,把笔盖合上,摇摇头:“我没什么愿望。”
你笑了:“没事,我帮你许了。”
我和你一起笑:“许的什么愿?”
年少的你眼睛里熠熠闪光:“希望姜叶考到六百五十分以上。”
我被吓到,六百五十分啊,这个数值对我来说确实比较大。
哈哈,周稚寒,你真敢许愿,连这么希望渺茫的愿都敢说给老天听,老天会笑话我的。
你低头写题时,我也许了一个愿。
你猜是什么愿?
中考时,你成绩优异,而我略逊于你,好在我足够幸运和你考上一个学校。你在最好的班,我在平行班。
我在新学校新认识的第一个人是王澜,也就是和你不打不相识的那位。他和你有点像,只不过没你成绩好。
我适应力不强,进入新环境诸多不顺。你很少来找我,或许是咱们已经开始没有交集了。
偶尔上体育课,我们是同一节,我都会在操场边看看你。你喜欢和新朋友打打篮球。
三月的阳光多好啊,微风轻抚人心,头顶枝叶繁茂,光踱步而至。可惜你不会看我。
我们仅有的联系方式存在于周末休息,在QQ上聊几句。你没有和我分享过你的生活,我也很少回复你。
少女的心思在高中略显原形,这时候其实我是很自卑的,成绩一般,长相一般,家庭的压力和不好人际交往关系让焦虑如约降临在我头上。
我开始拒绝与你的聊天。
你猜不到,童年时和你那么像的一个小孩,居然会因为自卑而远离你。
我没敢告诉过你,我爸爸妈妈不喜欢我,一直对我是PUA式教育,我的姐姐也在打压我,我没有一点力气往前走。
不过我没有放弃关注你,这种若隐若现的奇怪感觉敲响警钟,我警告我自己不能喜欢你,于是我把给你的名字备注改成了:我的小秘密。
我承认,你成了后来我放不下的秘密。
周稚寒,我在这里将我曾经的秘密告诉你,好不好。
高一,我因为压力过大,不能及时调节,所以我学习成绩不好,但我一直在前进,虽然不能挤进和你同一张A4纸。这一年,是我郁结心事的一年。我喜欢看你,看到你我就会好受一点。但我不会找你,没有理由也没有话题。
高二,我和王澜经常在一起玩,他戏称自己为我的狐朋狗友。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他要带我去KTV唱歌,我没去过,兴趣大的很,你在路上偶遇我们,上来就对我一顿劈头盖脸骂,还揍了他一顿。哈哈哈,周稚寒,你真讲义气。
高三,你家里安排你出国,你更多的时间在家学习,后来雅思考过也申请到国外学校的offer,我当时很不能理解,因为你甚至没有告诉过我一声。
你是小气鬼,所以我删除了你的微信和QQ,我要和你绝交。
这一年我的压力也很大,导致最后我患上抑郁症,多次想要自杀,每一次,你都不在,所以我清楚,我们俩也许真的没什么再见的机会了。
你出国的前一晚,我刚考完试,战战兢兢从学校逃出来,往你家门口塞进那封信。
我猜你应该会看到,可你没有给我回信,就出过去了。
我病况加重,家里依旧一直在逼我复读,以各种理由困住我。我偷偷关注你的微博,看到你发一些生活照片,这时候我们的世界就已经是天差地别。
我真去复读了,复读这一年我手机被没收,直到第二次高考结束,我才重新看到你的微博。
我没有力气去赘述这一年的黑暗,所以就不告诉你了。
你会分享一些趣事,你的评论区一直有个眼熟的ID,点进去一看,那个人居然是王澜。
我记得你的微信号,经常搜出你的主页却不敢添加好友。你的微信名改成了“我有小秘密”,我只是觉得很震惊。
或许,你也知道你是我的秘密吗?
这中间六年,我们一直断联。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放下你的,只觉得自然而然生活里没有了你的轨迹,开始适应一个人的生活。哪怕在后来同住的两个月里,我也没有告诉过你这六年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现在开始正视我自己,我要强行说服自己,我对你的不是喜欢。
写写封信前,王澜忽然找我聊天。他讲起这几年发生的事情感慨万千。
他说:“小叶子,我之前看周稚寒还挺喜欢你的,没想到你们居然不是官配。”
我听到这句话心里像空了一截,但也只能淡定打字回复:“哪里看出来的?”
王澜:“周稚寒经常找我问你的事情啊,而且他原本的qq是禁止被陌生人添加的,但自从你删他以后,他就开放了添加功能。”
我只是笑:“这有什么,你肯定是想多了。”
王澜:“可是在他去年八月的时候,找我喝过一场酒,他问你过得怎么样,我说你在谈恋爱,他失落了半天。”
我感到莫名其妙,我没有谈过恋爱啊。
“我没谈过恋爱,你怎么乱说啊。”
王澜:“我明明看到你在朋友圈发过一些什么‘今天出去约会’‘老公气死我了’的话啊。”
我哭笑不得:“这是开玩笑的,‘老公’指的是我闺蜜。”
王澜愧疚不已:“那完了,我自己拆了我自己磕的cbr /。”
我只是安慰他:“没事,该错过就让他错过好了,不能强求。”
周稚寒,原来你也曾在年少风光的时候喜欢过身处黑暗的我。
我给你写过很多信,在高中的时候,只不过近两年病情的缘故,导致有些事情都忘记了。后来我在老家烧完那些信,也并不觉得遗憾。我有点迷信,挺相信星座的,我俩是天秤座,也许都属于被动型吧。没关系,有些东西求不来就算了。
周稚寒,我刚打了个呵欠,有点困了,所以决定戛然而止。本来想和你说很多话的,但我发现我的无力,我无法详尽地描述起我暗恋你时的事情,也许这是天意吧。
周稚寒,在那些晦暗不明的日子里,你永远存活于我的信纸里。
周稚寒,我永远,等待你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