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内的两个人,一个谨慎纠结,一个疲倦困顿。五分钟过去,周强还没有发动车的意思。
“要问……”高焕觉的不能继续耽误下去。
周强看向她,“放弃吧。”
高焕定在那里看着他,眼里是不可置疑的坚定,“以危险为理由,我不能答应。”
“货场爆炸调查出来的问题涉及黑多人。把董成放出来,老冯和专案组的人担着很大风险。如果董成把你当人质,就真的没法收场了。”周强说的是实话,站在他的立场也不能继续放任高焕,眼看着让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是你这么认为?还是老冯的意思?”高焕撑着昏沉的脑袋靠向后面,看着周强为难的脸,很冷静的说:“我会考虑的。”
有了高焕的承诺,回家的路上还算平静。周强跟高焕见面的次数越少,吵架的可能性就越高。工作上的压力还好。自从那场爆炸案后,他很怕小焕出事,每次专属她的手机铃声响起,心里哆嗦的程度不亚于百米测试后的心脏狂跳。
虽说他们理解彼此工作上的风险。但这一年董成的变化,李羽的威胁,郑婉的接触。不安的感觉影响着两个人的情绪。
“你要是真担心我就认真开车。李羽没弄死我,是还有东西没到手。”高焕换了舒服的姿势,眯着眼睛看向远处蓝色的天空,“如果有一天,郑婉和我被人挟持。你先救谁?”
听完这道送命题,周强隐约觉得额头有冷汗流下来。他心想搞了半天小焕在意的是这个?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准确定义过彼此的身份。现在提出来感觉有点微妙…
“你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咬嘴唇…”高焕停了一下接着说,“郑婉对你是崇敬和向往的。人的本能是看向阳光和美好的前景。你…不会是…喜欢……”
周强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高焕抿嘴憋笑,第一次逗他也挺有意思。没有急于辩解的话,自然紧张的反应,反映了真实的内心。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周强伸出右手,高焕收着嘴角的笑容,把自己的左手放进他的手心。那感觉是温暖而踏实的……
老冯给的那两张人员登记表。一张是小孙的治疗经过,一张是他的监护人信息。从爆炸后被送入医院,事故核查,商谈赔偿,经历了一个月的时间。拿到赔偿款之后小孙搬离了原来的住所。小孙本名孙航,主修化工方向,头部重创后没有新入职的记录。
高焕提出调阅孙航信息时,老冯并没有痛快答应。一是制度不允许,二是他得知道高焕要查什么。那会正是高焕查养老问题的案子也就耽搁在一边。之后老冯注意到高焕又盯着化工类的问题不放,他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就调取了孙航的有关信息。
调查记录写着:孙航跟车一起到货站取原材料。被爆炸冲击后受伤入院,家中亲人只有一个叔叔叫孙捷,现在职业是雕刻家。
高焕把李羽伪造证据的材料全部交给老冯后,她再一次提出要孙航和他叔叔的准确住址。老冯知道就算他不给,高焕也能凭手上的人脉来得知孙航如今的生活状态。仅仅是时间的问题而已。等待有的时候不是一件好事。
凌晨五点,化工家属楼的一层,一户人家亮了灯。男主人推开阳台门走入圈起的小院。院子里种了一些蔬菜和鲜花,他拿起挂在门把手上的剪刀,剪了一把蔬菜又剪了几朵鲜花,站起来看向停在门口的那辆车。车窗降下来,高焕对他笑了笑,变回最初冷峻的目光。
与她对视的男主人正是孙捷。
他们没有马上打招呼。孙捷回屋准备做早饭,他的动作看起来有点生疏。将近六点半,孙航坐到饭桌边吃早饭。二人没有语言交流。吃完饭,孙航回到房间关上灯睡回笼觉。洗碗池那边,孙捷洗了碗,把抹布展开搭在绳上,回房间前,往屋外看了一会。
高焕掏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昨天周强送她回家,没等做好饭就睡着了。凌晨她又一次梦见在漆黑的夜里,前后都是集装箱,火苗窜的老高。爆炸时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推向黑暗…
类似这种回到现场的梦境经常发生。罗医生再三表示,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在不断下降。如果不及时释放压力,总有一天她的身体会发出崩溃前的信号,或者连预兆都没有……
时间跳到早上七点。孙捷提着公文包出了门走到车边。车窗降下来,他对一直等待的高焕说:“去工作室谈吧。”
孙捷的雕刻工作室,是他的另一处住宅改造的。里面陈列的作品,高焕认识的材料不多,仅能区分是用木头还是用石头的程度。她陷在沙发里,食指蹭着眉毛一脸的平静。坐在她斜对面的孙捷很冷静的烧水泡茶。
他端着冒热气的茶放到她面前,“你提出的问题,只要是我知道的都可以回答。”他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似乎封存了很多故事。
高焕端起茶杯,斟酌着将要说的话。根据陈飞提供的那份名单,其中一个未核实的联系人正是孙捷。她再三请求老冯提供这二人的资料,也是想引起他们的注意。凌晨出发前发给孙捷的信息,高焕署上了陈飞的名字。
“你跟陈飞是怎么认识的?”孙捷见她不说话,主动提起。
高焕端起茶闻了闻,“我们的缘分说来话长。到现在,我也分不清是自己拆了他的团圆梦,还是他改变了我的人生。你们什么时候见过面?”
孙捷点点头,打开书橱寻找着什么,“我不知道他曾经是什么样的人。但他的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刻。‘人与人之间的斗争在于意志的抗衡。而不是斩草除根似的掠夺。’他在找制|du的线索。我以为不会有人找上门。他没来,是死了吗?”
“是的。”高焕从兜里拿出雕刻刀,捡了在盘子里一个不起眼的废弃石头,一刀一刀雕琢起来。姿势看起来有点笨拙,却有着不输专业人士的认真劲儿。
孙捷找到了需要的东西,看着高焕一刀一刀的专注,脸上流露出欣赏的笑容,“你学雕刻有多久了?”
“我?”高焕没有抬头,而是斟酌着下一刀的走向,“两个月?也不是每天都练。睡不着或者想不通事情的时候,会下意识摆弄水果刀。可我又不能每天削水果提高注意力。手术刀又很危险,我就想到了雕刻刀。”
“这也是解压的一种方式。”孙捷笑了笑又坐回原来的位置,“是需要我坦白真相吗?”
高焕抬头用不解的眼神看他,过了片刻问:“坦白什么?我是来学雕刻的。”
孙捷被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姑娘镇住了,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还有她欲擒故纵的手段,倒像是个能办大事的人。他稳了稳慌张的表情,“我是瞒着所有人,带着孙航躲在这边的。如果有人能来到这里找我,只能说我曾经做过的事,已经引起了某些部门的重视。可是我没想到,来的会是记者……”
“哦。”高焕满意的抬起头,用桌上滴落的水抹掉石头上字迹不清的地方,“我知道你心理不踏实。我能来找你,意味着你在任何地方都不是秘密。在我的人生守则中,人不可能保证永远不出错。重点在于,他们想重新改变的决定……你看我有潜力吗?”她举着已经刻好名字的石头印章,像极了等老师批改作业的学生。
孙捷没想过会有一个人,用婉转的方式说出劝悔的话。他曾经无数次惊醒,梦里有人闯进家门,抓着他戴上手铐,还有人在威胁孙航的安全。他低下头,看着石头上的字,不知不觉眼睛瞪大,‘航’字很耀眼,曾经是他给予希望和祝福的寓意。如今他能给的不多,还随时有可能惹上麻烦。那一瞬间的决定,改变了这间房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