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6点半,赵沐然爬起来洗漱完毕。回头看了一眼还在酣睡的钟晨,穿好外套拿起手机悄悄关上门。门房黄叔在清扫院子打理花坛。帮厨的阿姨很早骑自行车赶过来。今天备菜的数量很大,需要的时间较长。
赵沐然想伸手帮忙。被两位热情的阿姨婉拒,半哄半气的推出厨房顺带关上门。他拿出手机,犹豫半天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出去。
高焕站在洗手盆的镜子前,放了足够多的凉水,憋口气把脸埋进水里。昨天哭的太多眼睛肿了不少。牙刷旁边的手机正在记着秒表数。每次心情不好,她都会用憋气的方法冷静自己的情绪。
接收信息的声音闷声响了一下,顾不得水花四溅,迅速点开新进来的信息。‘到钟宅没有直达的公交车。可能需要打车。十点不要迟到。’
‘好。’高焕回了一个字。镜子里的她,说不清楚脸上浮现的是怒气还是仇视。钟家对她的调查很彻底,江舟那边已经接触到了打听消息的人。
江舟那寒冰一般的语气想起来都不舒服。“如果这期间我被辞退,就算你挖出的是金子那也一文不值。何况钟老录用你,本就藏着某种策略。你的情况不容乐观。”“不要相信任何人。赵沐然,虽说是外人,那也是追随钟家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不顾主人安慰。”“钟家第三代的孩子,眼睛本就长在咱们头上。你要时刻保持清醒,不要被利益和羞辱打败。”“要不算了吧!万一你被他们耍了,以后连记者这行都干不了……还车贷房贷,扣三险一金。你想过退休前的日子吗?”
高焕此刻的紧张感不亚于江舟通知她被录用那会。周强上班前把车钥匙留给她就走了。高焕本来也有一辆二手捷达,为了给唐灿凑住院费就卖了。车停到钟宅门口时,赵沐然正在门口浇花。他警惕的转身看向驾驶位置,先是一愣接着又恢复那张淡定从容的脸。
“你的车?”赵沐然问。
“朋友的。我那辆二手卖了。”高焕把车靠边停,下车整理一下褶皱的黑色西服。这是她在第一个实习单位入职前定制的。布料垂感很好不过时,经常被人误会是新买的私人订制。
赵沐然抬手做了请的手势,“钟菲和钟蓝刚进门。钟茂总监主抓管理。钟海先生在下属的文化艺术团,对美术行业很有研究。他的夫人邓月是海德商场的总经理。海德集团还是由钟老一手掌握。这些东西你可以慢慢熟悉。今天钟老让你过来,是让钟菲或者钟蓝选你当专职司机。偶尔需要在这边住。”
高焕停下来,愣愣的盯着他,“这么说,我是跟你一个级别?”
“工作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赵沐然忍住想解释的欲望,请她往中院走。
钟晨顶着蓬松夸张的发型从房间走出来,一边抠眼屎打哈欠一边抻抻筋骨。钟蓝和钟菲正在泡茶,不屑的往门口瞥了一眼,瞧见高焕跟着赵沐然一起进来。
高焕礼貌的微微躬身,赵沐然介绍道:“这位是钟老选定的新司机。高焕。”
钟菲抬眼望去,眼里透着厌恶和抗拒。钟蓝举起手机啪啪拍了两张照片,嘴里振振有词,“身材凑合,职业习惯肯定改不了,脾气应该很臭吧?”这话有意无意都在刺激着高焕的神经。
赵沐然跟他们相处的时间久早就习惯了。站在身边的高焕积攒着巨大的磁场,她面无表情的看着钟蓝,没有反抗也没有辩解。这话不接也麻烦,接也很麻烦。
高焕微微咧嘴一笑,似是嘲讽又像是在看小孩子的眼神。
钟晨尴尬到头皮发麻,嘀咕道:“你好高焕!然哥,我去看看爷爷醒了没有。”
钟蓝阴阳怪气的说:“不就是参加团建吗?好像认识很久了。我姐是同性排斥,你受得住就给我当司机!放心,我对你没什么兴趣,就是缺个使唤跑腿的。”
此行目的达成。按理说高焕下一步应该满脸堆笑,嘴甜附和讨好领导。可她偏偏戳在原地,望向后院走来的钟老。姐弟俩察觉后闭嘴,一同起立。
“我听见了。钟蓝说自己缺司机。你愿意干吗?”钟老盯着高焕很有神俯瞰人世的傲慢感。
“只要工资按照劳动法给到位,我非常愿意。”高焕似乎培训那次狂吐后,也把灵魂找了回来,看人的状态也很不一样。钟蓝被她的眼神看的心底发毛。但他并不害怕,甚至勾起了强烈的胜负欲。
钟老微微点头好像很满意她现在的状态。在详细的背景调查中,被高焕得罪的一众人等,有高官富豪地痞,几乎涉及了熟悉的行业。他们没有尽头的咒骂都在反向衬托,高焕那无穷尽的正义感。似乎也在印证着一句话,有故事的人扛得住重压。
在他们三兄妹惊讶的目光中,钟老把高焕送往前院。
“前段时间,财务部的田蕊跟着钟蓝跑了不少地方。你的工作不轻松。”钟老沉声说。
“我这人心大,不会残害自己也不会祸害他人。能赚钱就行。”高焕回答的很简单。
打嘴仗这种简单的事,钟老和高焕都不喜欢。他们互相寻找着彼此的弱点,而那背后隐藏的阴谋一旦公布于众,足以引起各界震动。门口陆续停下两辆车,刘娜扶着于夫人下车。后面那辆车下来钟茂和钟海两兄弟。唯独没见到邓月。
赵沐然撤到高焕身边,在钟家人陆续进门后,他引导高焕倒车离开。于夫人情绪还算不错,孩子们全部回来吃饭,下车后她乐呵呵进门,扫了一眼赵沐然身边的高焕。她小声嘟囔了一句,“那孩子怎么在这?”
钟老耳朵很灵,“你见过那孩子?”
“在康复中心,远远见了一面。她怎么在这?”
“以后是钟蓝的专职司机。”
他们简单的对话,清晰的传进刘娜的耳朵里。
赵沐然把钟蓝的手机号编辑到高焕的通讯录,目送着她驶离。三分钟后,钟蓝的名字调动在手机屏幕上,高焕点击接听。
“我是高焕。”
“别那么生分。以后可以叫我钟蓝,招待客人的活多数得靠我。我姐不喜欢干这些。明天开始,你得适应夜生活。我可没赵沐然那样的好脾气。明早八点公司见。”钟蓝挂了电话,旁若无人笑的很邪恶。他喜欢捉弄人的毛病,导致没有人愿意留在他身边工作。
钟菲一直在回复手机信息,她烦躁的返回房间重重关上门。
钟茂和钟海两兄弟回来后守在后院茶桌边,一杯接一杯的喝茶,仿佛要洗去这段时间的疲惫。其实他们也没那么忙,大哥管理人事问题,老弟在文化艺术团躲清闲。喝喝酒,打打牌,唱唱歌,反正老爷子不允许他们掌握公司财政大权,也没必要事事那么计较。
“你那边忙了一个月,收入不错吧?”大哥很少打听他的事,今天倒是例外。
“幸好是咱们家的房子。要是租场馆得浪费不少钱。我不喜欢受人管制。现在这样挺好。”
钟茂往老爷子的屋里扫了一眼。“还是咱爸聪明。管人的活归我,大局判断归你媳妇。最终还是得让咱爸点头同意。三个孩子越来越大,该是扶正的时候了。”
钟海抿嘴笑了,“你可不老。还能继续奋斗十多年呢!”
赵沐然拐去厨房,偌大的钟宅似乎没有一处能容下他的身影。
高焕回家路上又接了一个电话,江舟在电话那头声音颓废。
“到哪了?”
“往市区走。”
“我给你发个地址,过来见一面吧!”
“好。”
按照江舟发来的地址。她的车停在一处民宿前,这是离景区最远又静谧的地方。江舟站在门口,边抽烟边向她招手。推开门,屋内的长桌边,一位白发老者背对门坐着。他佝偻的上身,仿佛背负了万千重担。
“她来了。”江舟冲那人说了一句后退出房间。
老者缓缓站起来,转身面向高焕。她先愣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你找我?”
二人沉默对坐,老田紧张的绷紧嘴唇,找不到适合开口的第一句话。
“我跟田蕊偶然认识,她没有交给我任何东西。”高焕说。
“有人也问过我。”老田叹口气,眼神忧郁。“别的不说。我女儿的手机,到现在也没找到。听说那时你也在现场?”
“她被救护人员抬出来,我打她的手机听到了铃声。”
“是海德的人拿着?”
“范围太大。我不能确定。”
“有人在帮海德做黑事。我见过那个人的背影,却从没见过正脸。他应该混迹在钟家人的身边。我叫他‘黑秘书’。”说着老田掏出他亲手拍下的各种侧颜照片。
高焕略知老田的传闻。他一人独撑挖掘事件真相的行为,被受害者家属四处跪求为他们发声。破解的路程很艰难,一年半载也是有的。慢慢的,老田收集的信息越来越多。从挥霍财富的老板,到谨慎行为的部门领导。前一天活蹦乱跳,第二天意外死亡。以前常去拜访的派出所民警,偶尔也会给老田说说辖区内的奇事,倒不是专门讲给他听。老田接触的案件多,对那些离奇的过程见怪不怪,也会凭经验给老朋友带去一些思路。
江舟也从老田的转述中,获得部分独家消息。
“需要我做什么?”高焕看着眼前的前辈,感慨造化愚弄人。
老田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是我让江舟把资料交给你的。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危险性太大了……”
“没关系。办这件事,我也有自己的理由。”高焕很少解释。这样的谈话方式,曾一度气的领导们脸色发紫,随后实习评价写下目无领导的直白总结。她顿了顿,低声道:“为了安全着想,以后资料还是由江舟转交给我。至于‘黑秘书’我会试着找一下。”
“……”老田还是第一次不占有主动权,对于一个专门打黑的老记者来说,终于看到了新的波浪扑面而来。“我不想你后悔。我的同事也曾壮志豪言向我保证。但最终我等来的是他的葬礼。”
走到门口的高焕缓慢停下来,背对着他回复道:“我从没把这身份,当成糊口的饭碗。以后的生活若布满荆棘,我也无怨无悔。”
老田说的黑秘书,高焕也曾见到过。正是老田刚才拿出的照片确认了她的判断。那时唐灿自残被紧急送进医院。周强忙前忙后无暇顾及旁人,高焕守在病房门口恐慌不安。她瞥见有人从安全通道探出头看向病房。那是第一次的照面,精瘦白皙的面庞,一副墨镜掩盖了半张脸。黑色西装看起来很昂贵,脚上的皮鞋锃亮。他的举动轻微又谨慎,却还是引起了高焕的警觉。那人的几次窥探和小心,让高焕找准了机会。两次,足足两次跟踪,高焕看到他走向了海德商场……
高焕在回去的路上思考着。五年过去了,黑秘书还在吗?会是谁的爪牙?田蕊的秘密究竟藏在哪里?这些问题压在她的心里,卸下入职前的善良伪装,调查也该开始了……
天黑后。周强带着外卖敲开高焕家的门。这顿饭过后,他们要在各自的能力中找到线索,拼凑出完整的一张网。编织那张捕获海德的网,他们不是第一波勇士。老田和江舟可以排在他们前面。至于为什么没有成功,高焕没问过。但可以猜出来,中年人为了家庭经济是做不到置死地而后生的。
当周强和高焕用自己的能力,把收集的信息拼凑到一起时,复仇的漩涡搅动着一切。高焕从没想过,自己像电视剧情一样,有一天会把一面墙当信息板,上面写下了海德集团的人物名字。那是从她第一次报社实习期开始,一点点积攒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