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焕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撬动本市两位最大的富商。一个是钟宇鸣,一个是钟宇鸣的弟弟陈飞。大哥在不断贡献商机和工作岗位,弟弟不断收纳商人们口袋里的钱财,投资到升值空间较大的地方。如果这么看,弟弟是给有钱人赚钱,大哥是在给普通人赚钱的机会。没学过经济的高焕,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被拽进了庞大的洗衣机里,搞不好就要粉身碎骨。谁也得罪不起……
事情还要从一个早起电话开始。
吃完西红柿鸡蛋面,高焕拖着散了架的身体陷进温暖的大床。周强洗了碗筷,在她入梦后拿走了铁盒及里面的东西。他直接研究了一个晚上,幸好字迹清楚,内容简单可以大致读懂。等到早上六点,周强勉强闭上眼瞌睡一会。
高焕被早八点的来电声叫醒。迷迷糊糊中,她抄起电话凑到耳边,“喂,你好。”
“高记者,昨天摔的那一下,还能起来吗?”董成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
高焕猛的睁大眼睛瞬间醒透了。果然他昨天就在现场,紧接着冷笑一声,她说:“一般吧。怎么?想找我聊聊?还是说你的老板想跟我聊聊?”
重点落在最后一句,董成只能咽下这口气。谁让高焕是老板点名要留活口的人呢?而这通电话的意义,也被她直接戳中。“我在楼下等你呢!别怂啊!”
高焕挂了电话,两次深呼吸过后才下床洗漱。外衣口袋放了一支新买的录音笔。见到董成那张优雅的脸,她打了个喷嚏,瘸着腿缩着脖子,开打车门坐到他旁边的位置。
“气色很差啊!”董成的语气一贯高傲,听习惯也没什么别扭的地方。
“气温低就容易打喷嚏。”高焕偏头看他,是从上到下的打量一番,“你骨子里的油腔滑调,是不是照着谁学的?看着别扭。到门口买个煎饼果子,我饿了,早饭还没吃呢!”
董成被她说的笑容僵在脸上。没有人敢对他这么放肆。但油腔滑调是跟谁学的?这句话好像很有指向性。直到排队买煎饼果子,他从记忆里找到了那个人,是李新。
上车后,他用力关上车门。手里的煎饼果子被高焕抢过去咬了一大口。他不高兴的瞪着她,“你调查我?”
高焕扫了他一眼,嘴里含糊不清的回答,“我又不是公职人员,没那么大能耐。”
“那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董成迟迟不肯发动车。
“你那么大反应…是想起什么了?”这回轮到高焕心里美滋滋了,拿话炸人的把戏是她最擅长的,没戳中要害一般人就过去了,但有些人心眼多就忍不住去想。这时候就看谁先不冷静谁就输!
董成收住自己的表情,继续上路,“找到刘庭了?那丫头挺事儿的。老孙出事后,调查的人还没来她就跑了。顺便还偷了我一笔钱。”
“能让你信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刘庭确实有能力。”高焕用了能力而不是魅力这个词。也是从他们眼神与举止上判断出来的。董成对客人的专注度高于对女人的外貌,而且会所最不缺既美丽又懂事的姑娘。
董成点点头,还挺赞成她的判断,“你不怕自己变成第二个孙宏吗?”突然的话锋一转,他想测一下高焕的反应,尤其孙宏的死状让人记忆犹新。
“我又没做亏心事。就算孙宏来找我诉苦,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但有那么一句话,你可能不太清楚。冤有头债有主,我没种因就不会结果。你老板,见过我!对吧?什么时候?在海德商城?还是更早的时间?”高焕回味着煎饼果子的味道,还真没吃够,而且今天味道出奇的好。
董成没说话,兜里的手机一直是开着的。手机那头连接着他真正的老板。这些问题也是老板提前编辑好的。像隐蔽摄像采访一样,在套取高焕最真实的反应。后面的路程高焕玩起手机,表情平淡,一直到目的地下了车。
友客茶庄的牌子挺平凡的。门牌号和建筑格局,把高焕的神经攥紧。龙叔在门口修自行车,他抬头看了一眼门外很吃惊,“小高?”
“龙叔。”高焕打了招呼进门,慢悠悠的说了一句,“原来你认识钟老的弟弟?”
龙叔继续手上的活,“你也从来没问过。他在上面,情绪不太好。上一辈的事,说清楚有点难。”他看向二楼,目光又回到高焕身上。“正义凌然的人,我见多了。在他面前败阵的人挺多的。”
董成跟着高焕上了二楼。
和钟老坐的相同位置,那个人背对着她。外形很熟悉,是电梯里那个人。高焕坐到他的对面,被对面那一记白眼扇的心里抖了一下。
“你确实没什么礼貌。”他说。
高焕看着面前的绿茶,抓起来顺着二楼扬了出去,“我的礼节分人。这么冷的天不适合喝绿茶。”嘴角一丝邪笑,开启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模式。
董成看到这一幕瞬间冒火,噌的起立就要过来教训她,被老板给了坐下的眼神,闷闷不乐的把所有仇视目光砸向高焕。
“脾气还挺大。你这种人,怎么配给她安放骨灰?”他的表情充满了厌恶。高焕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如果不是这件事,她可能永远见不到这位幕后老板。“能跟我见面的人,非富即贵。你得珍惜这样的机会。得罪我,这座城,你也呆不下去。”
高焕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她看着飘在杯底的茶叶末,幽幽的说:“既然你瞧不上我,为什么不直接做绝。把我这种人逼到无处可逃,才是你们这种上层人的伎俩。你见我,肯定是别人不知道而我知道的内幕。所以……”她看向对面的老板,“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高焕,前职记者,现在无业。”
他像看小孩耍宝一样,停顿片刻拿出名片递了过去,“陈飞。不用我介绍,你的人脉可以很详细的说出我做过什么功绩。”
高焕收下名片,把手机放到桌上,故意亮起屏幕确认一下时间,“明白!您也挺忙的。陈先生找我什么事?于夫人的遗嘱我没办法更改。其他好商量。”
“你要的结果今天就会公布。想想钟家的反应。应该是这几年最好看的一出戏。”说这话时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那是局外人的观察,也是最寒冷的敌视。
高焕不得不佩服,时间给予了这些人智慧,权谋,还有财富。她一人确实敌不过这样庞大的人脉,但昨晚答应周哥坚决不怂。真正的反击也不在此刻,想到这她舒心的笑了笑,“我相信所有事情带来的双面性。钟家人,不也包括你么?你无非是想说,钟宇鸣自不量力选了一个搬不上舞台的三流记者,撬不动舆论更掀不起风浪。就连造谣的能力都没有。说实话,钟菲这位大小姐搞的几个鹦鹉公司有点本事,帮你在口碑上赢了一部分好感。这规则就像唱戏,台上台下合拍,什么时候叫好,什么时候鼓掌,什么时候大笑都是有讲究的。可惜的是我搅了你的局,可能还不止这一次。其实,我跟您这样,年长又多金,阅历丰富有人脉的上层人,真没什么决斗的心思。但是架不住你们留下的线索太多,我又是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只能说你培养的接班人,技术含量差点意思。”
她瞥了一眼董成接着说:“我想,如果不是你送去那张年轻时三人合照。于夫人也不会写下这份遗嘱。你们三个人的事,我真不好奇。但是除了我以外的人,肯定特好奇您为什么改姓。弟弟复仇兄长,多年处心积虑。标题挺让人激动的。我知道您这样的人做任何事都不会后悔。有些事过程曲折,却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的走向。揭发钟菲违反行业守则,举报人递来的证据太多了。制造规矩,打破规矩,后者更难一些。但是我愿意做后者,打破你们创造的歪理。”
陈飞皱着眉头听完了,表情看起来并不满意。那意思仿佛再说,你这几年的社会生活经验就这?“还不算太笨。有句话我得送给你。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们都保护不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包括该散去的记忆,身边的恋人,到手的财富,无尽的优越感,或者是一文不值的精神催眠。只有抓在手里的,能把人踩在脚下的,才是致命的刀刃,也是众人所望的暴风中心。这才是霸主具备的能力。”
高焕笑容僵在脸上。那熟悉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你保护不了任何人,就像你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一样。无力,无助,无奈……’
“孩子。你还太小。我能理解她为什么选你,但不证明你就是投入海水里的盐粒。不用我出面,你就会被所有的焦点淹没。就像你小时候遇到的那样。言尽于此,好自为之!”陈飞的送客赠言,确实比刀子还要锋利。坐在对面的人,仅仅是一个表达自己内心的诚实者。他可以毫不犹豫的亮起心中的愤怒,仇视,偏爱,悲悯,却从来都是因对外界的感受而调动着内心反抗的情绪。
一直以来,高焕都这样告诫自己,他们很可怜,不能控制暴虐的心情,让五味杂陈的情绪占据了全身每个细胞。他们语言恶毒,甚至威胁生命,那又如何?所有人都是顺势而为罢了。
高焕第一次面对人会心里发毛。走下楼的时候能体谅朋友说看过惊悚故事后的紧张感。确实太像了,重新找上门的感觉。
龙叔见她脸色不好,忙起身拦住,“我送你。”
董成在二楼楼梯口,目睹龙叔开车送高焕离开,直到看不见车牌才返回坐在老板对面。“龙老板把人送走了。”
“我确实忽略了她。和钟菲比起来,她更让人期待。”陈飞说。
董成不太明白老板话里的意思,尤其是说一半藏一半。“可我觉得,她在何林那件事上,完全没达到您说的高度。而且我不太明白。您为什么给她如此高的评价。钟菲好歹也是出国留学,有过海外经历的人。看事物的眼光绝对比她这类的井底之蛙要强。”
陈飞摇头笑他傻,但嘴上没挑明,“你的话就暴露了自己的水平线。人啊!镀金是一方面。重点是这个人的心,稳重带着坚韧。刀割不断,烈火烧不断。就算你拉着她跑完马拉松,等她喘匀还是死磕到底。这种人,选对了路,就一定会成功。目前为止,我遇到的不多。”
董成似懂非懂。他跟着老板是在20岁那年,被挑中的理由很简单,面相喜人易亲近。十年的追随,很多人都以为他是陈老板的儿子。相反,李新是在钟菲出国留学的同一时间,才被老板选中的。他知道老板选人目的就是针对钟家。何林那件事,是他替老板去处理。没想到去绑架的人,没见到经常同行的何林,就抓了高焕回来。本来想吓唬高焕,让她吐露出更多被查出的漏洞。软硬兼施,也没能撬开她的嘴。那会严打很厉害,铺展开的生意关了开开了关。何林是冯队的得意门生,董成想来一出敲山震虎。在现场他假意要弄死虚弱的高焕,三个人言语上互相刺激,董成举枪瞄准扣动扳机,李新猛然推了他的手腕,枪口偏转……何林飞扑过去保护了高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