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病床上的韩老太显得很平静,她绛紫的唇微闭拢,安然地望着窗外潮湿的天。
……
子末送沁雯去舞蹈室时,见花寒居然穿了一件改良旗袍,女人性感的身子在旗袍中婀娜地摇曳,风姿绰约。
出了舞蹈室,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子末独自撑着伞在雨中走,莫名地想起了悠悠在他当年的画室嫣然一笑的动人模样,莫名地走上小西街……
这是一条古老的街巷,斑驳的墙体上写着大大的“拆”字,随处可见。细雨中的凄凉的景象与子末画中那白墙灰瓦的明清建筑在记忆里有着隔着时空的落差。
子末沿着街巷走,河水在烈日下闪出点点晶亮。河埠头上长出了野草,青苔在老巷中蔓延,如同魂似的攀爬。雨中,一座旧祠堂坐落在巷口里面供奉着几尊佛像,年久失修。子末一瞥,瞥见一个似曾相识的清瘦身影正跪在一尊文殊菩萨前虔诚地叩首,那身影像极了他的一个旧友方国庆。
老宅的阁楼上,母亲至今仍为他保留着从前的画作。他早期创作的以明清建筑为题材的《灰白》系列错落有致地被安置在四面灰墙上。窗前的书桌上还放着那台双卡收音机,收音机旁是邓丽君的卡带,桌前的画架上用白布蒙着一幅他当年未完成的画。
子末上前去掀下白布,见画中青灰色的河埠头上蹲着一名玲珑女子,女子在浣洗。画家陷入了沉思,窗外的雨绵绵不绝地下……
这时木梯上响起一串脚步声,阁楼虚掩的门随即被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他了一声“子末”。
子末蓦然转身,惊喜地叫道:“方国庆?”
方国庆穿着一件中式丝绸衬衫,前襟一排盘扣被扣得整整齐齐。他胸前挂着一串佛珠,手里轻摇着一把折扇,笑咪咪地站在他面前:“子末,好久不见了!”
子末打量着这久讳的旧友,终于确定了刚才正祠堂里叩拜的人必是他无疑。
“昨晚电视上一条消息,说你回来,我原先还不信。”方国庆说:“没想到你真回来了!”
“菰城的电视上有我的消息?”子末不解。
方国庆说:“是啊,菰城电视台播了你和女儿在舞蹈室里的情景,不过就几秒钟。”
子末听后,脸上浮出一丝不悦。
方国庆笑道:“老兄,我们倒是二十年不见了,但我不相你二十年来没有回过菰城?好歹,你姆妈还在,好歹,悠悠还在?”
提到悠悠,子末本能地怔了怔。
方国庆侧目,目光落在画中的女子上:“这是悠悠吧?她在你的画中仍是二十年前的样子,那时的她记得在绸厂还是名文艺骨干呢,手风琴拉得不错。你还记得阿志么?就是当年弹吉他的那个?在职工舞台上演出时他和悠悠可以说是我们绸厂的骄傲啊!当然还有你……”
子末摸出一支烟来递给方国庆,两个男人共同面对一幅画在微雨的窗口抽了起来,往事一时萦绕在彼此的心间。
方国庆问:“当年,你怎么忽然离开菰城去北京了呢?当年悠悠曾经找过我们这帮朋友打听你的消息,只可惜,我们谁不晓得你去了哪里。”
子末笑而不语。待方国庆转身时,再次看见了挂在他胸前的那串佛珠,不禁道:“兄弟,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信起佛来了?刚才路过祠堂时见你在拜文殊菩萨,真是不敢认了呀。”
方国庆握住那串佛珠竟下意识地捻了起来,他说他已闭关数月,是昨晚从电视上见到了子末才决定出关的。说,二十年前,子末出走后,他们合伙开的画廊就歇业了,他一度在文化单位谋职,之后被辞退,又与朋友合伙开起了文化传媒公司。两年前曾拍摄过菰城第一部电视剧却因资金问题最终搁浅。之后,方国庆一撅不振,甚至有了遁入空门的念头。
“呵,那怎么没出家呢?”子末打趣道。
“不瞒你说,我儿子在澳洲念书,光一年学杂费就要十多万,压力山大呀……”方国庆絮叨着自己这些年的境遇,往事却在子末的眼前若隐若现,他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男人竟跟二十年前的赤膊兄弟联系起来。
后来当谈及子末的画时,方国庆表现得兴致勃勃。他殷勤地问:“听说你的画现在在北京售价已高达上百万了?”
子末淡淡地:“没你说得这么夸张。”方国庆一个劲地打听起他在北京的事业,让子末不得不感到疑惑,便问:“国庆,你今天来找不仅仅是来叙旧的吧?”
方国庆嗫嚅着,终于说出这次造访的目的——想当子末在菰城的代理商。他指着墙上挂着的早期画作,满怀自信地说:“你现在这么有名,你早期的这些作品一定很受欢迎的,我们不如在菰城搞个拍卖会,可以把你墙上这些画卖出去。我相信这幅没画完的悠悠同样也会卖出好价钱的。”
子末反感了:“方国庆,并不是所有的艺术都可以用金钱去衡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