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农村,是分为好几种的。
一种是连绵一片,一家一户挨得都比较近,左邻右舍都住满了人。
不论是早上起来赶早放牛割猪草,还是傍晚吃饭走家传户,都能一路叽哩哇啦,搬几把椅子坐在场坝边,垫一个帽子、扁担在屁股下面坐在田坎上就可以开始大摆龙门阵。
另一种就是一人一座山头,你在这边,我在那边。
平日里门口都不会路过什么人,每日的早出晚归,心中所期盼的,就只是家里的亲人们和地里的庄稼。
当然,肯定也会有闲不住的人,在没有那么忙,亦或是已经忙完了手头的活路(劳动)后就挨家挨户的串山头,田间地头走走,唠唠嗑。
不过由于实在是有些人家隔得太远了,所以可能转悠一天也就在一两户人家里玩了玩,看见主人家准备做晚饭时,就会客客气气的离开。
当然,这期间肯定少不了一番拉扯。
“哎呀!来都来哒,吃个饭再走嘛,又不是格外好远,弄饭快的很,火都生起来哒,纳闷这么讲理行(差不多就是讲礼貌的意思)嘛!”
“哎哟!我晓得,不过我屋里还有猪要喂啥!屋里也弄好饭哒,我就先回去哒,下次,下次来你们这里吃就是的,又跑不掉的过。”
要是格外在遇上是家里长辈的挚交好友,那也大可不必这样麻烦,要么痛痛快快留下来吃了饭,要么早就回家去了。
农村人心里就好似有一杆秤,平日里田间地头的东西我不碰你的,哪里遭了野猪啥的,只要我看到了就会给你说,那这是情分。
可走门串户家里的这口饭,我是万万不会来吃的,听爷爷他们说,这其实是一种本分。
不过说实话,我一直不懂,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本分。我这么多年以来,我自己也遇到过不少这样的情况。
大部分留我吃饭的,我都不好意思。对,只是单纯的不好意思,没有觉得其他。
而等我懂事以后,我也很少有机会回到农村里走家串户的。所以更少有被拉着拽着留下吃饭的经历。
我家就属于第二种农村。
每家每户都有着10亩到15亩左右的土地加一两座山头,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每家每户之间也隔得很远很远。
而方圆几十里之内,和我差不多年龄的,也就只有两户户人家。
一户在我们对面山头,一户在我们这座山头的最顶上。
一户男娃,一户女娃。
男娃我叫威哥哥,女娃我叫银姐姐~
我们是极少有机会一起玩的。我也忘记了与他们最开始的初遇是什么时候了。这就好似我们仿佛一出生就认识般。
在我的记忆里,他们俩是除了我的小表弟外,最最最熟悉而现在却又陌生的两人。
威哥哥是一个不高,但是很瘦很干净懂事的男孩,在我的记忆里,他就从来没有过生气的时候。
最早是什么时候一起玩的,我真的已经开始记不清了。现在唯一能记清楚的就是有一次他到我家来玩,正好我二姑爷也来我家了。
威哥哥还没到我家就开始在外面叫我,本来闷闷不乐的在家和二姑爷挣电视看的我,连忙跑了出去。
左右护法也不客气,隔着老远就叫唤,好像不认识一样。可只要一走进了,手一伸就连忙开始摇头摆尾的亲热。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狗是真的不认识除了自家人以外的其他人吗?要不然怎么每次家里一来人,还都是熟人的时候它开始会叫个不停,等人家到它面前了又去亲热呢?
或许是后来人的味道变了,可仔细嗅嗅,还是没变?
“威哥哥!快来快来!你吃饭没得!我们下午去哪里玩嘛!”
小孩子的快乐总是没来由的,有时候可能只是看见了蚂蚁搬家,就能开心的看一下午,有时候山上刮起大风,吹动衣角也能高声大呼!
所以说,来了玩伴,肯定会更加高兴,开怀!
这时,来了多久就和我抢了多久零食吃的二姑爷从大门后面探出了头。
“哟~新姑娘儿来了哎!快过来过来,吃啊饭没得。来,杰娃子这里好多吃的嘞!”
我和威哥哥面面相觑,什么新姑娘儿?什么鬼,他在说什么。
其实我们都知道新姑娘儿是什么意思,就是新娘子嘛,可我们俩都是男娃子,没有女的啊!
奇奇怪怪,反正我没在意。
可威哥哥不一样,在我心里,他其实一直是一个大哥哥的形象,特别懂事,不论我有什么困难,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只要有他在,我就完全不会担心这个问题我们解决不了。
我所需要做的,只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给他打下手就行了。
所以说,他感觉到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但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拉着他又跑到了我们的“秘密基地”,拿起摆放整齐的钓鱼竿和桶,就准备和他一起出门去钓鱼。
“杰,要不你还是先去问哈你爷爷阔不阔以出门哦,给你爷爷说一声。”
我二话没说,拿着鱼竿转头就去找我爷爷,留下他在哪里整理我们剩下的装备。
果然,爷爷没有立刻同意我出门去玩,只是看着我说:“二姑爷和二爹都来哒,你不去亲热他们哈嘛,这就往外跑。”
可我想都不想就摇头,那时候满脑子都是和威哥哥出门去玩,去钓鱼,完全没有心思去理我那个比小孩子还皮还让我不喜欢的二姑爷。
爷爷也没有坚持。折断了一根干柴放进了灶洞里也没回头就说:“早点回来哈,今天屋里有人,不要在外面玩久了。要回来吃饭。”
听到这个回答后我扭头就跑了。想着马上就又能满山沟跑了,比啥都畅快。
可到了威哥哥身边他却说今天不去钓鱼了,而是带我就在附近山上转转,带我去吃好吃的!
虽然当时也想去钓鱼,但是我也好久没有进山里去摘野果了,所以也觉得不错,立马一口答应了。
毕竟谁能拒绝山涧旁挂着的红彤彤的“秤砣”,林子里炸开的八月瓜,以及各种奇奇怪怪的木耳、松腊、木灵芝呢?
太阳渐渐西下,我和威哥哥提着装满了花果石虫的小竹篓荡悠回了家。
威哥哥本来直戳戳冲天长着的头发现在上面合着汗水粘黏着不少枯树叶,虽然手指头黑黑的,但是衣服却依旧干干净净,脸上眉头上不知道怎么弄的伤疤粉粉的,嘴角和我一样还粘留着八月瓜独特的果籽。
二姑爷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新鸡圈的边上,手插着腰笑眯眯的看着我们。
正在对面我家水塘里洗着手和脸颊的我们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还在捧着水喝。
“又在整水!把衣服整湿了就好了跌,杰娃子还不把你新姑娘儿带回来给我们看哈!”说完,不等我回话就一溜烟跑了。
可能他也知道这么说话会被我记仇的吧,可他还是要这么说。
其实我当时并不恼火他这么说,因为我觉得也挺好的啊,这样最起码威哥哥可以天天来和我玩~
可威哥哥不这么想,随我把东西清洗了一遍后就死活不愿意去我家了。说他也要回去了,屋里也要吃饭了。
搞的我本来想回去给他拿几个洋芋粑粑给他吃的我急坏了,拉着他的手就不放开,拉着他往家里走。
小大人拗不过我,只好和我过去。
拿了东西后就连忙往山下跑。
只留下我和二姑爷在场坝里看着他。
虽然前几步他还是一步一回头的,但是二姑爷又说了一次以后威哥哥就立马转头走了。
本来下山的路都是一马平川的,只有中间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在路中间,大人在石头后面藏不住,可藏个小孩子却是绰绰有余。
他又停下了脚步,把身子躲进了石头后面,只留下个头来看了看我们这边,看见我在朝他挥手后就连忙又跑开了。
二姑爷大手一排我的后脑勺,虽然不疼,但是还是拍的我一个踉跄。“走哒,还看到起,回切吃饭哒。”
我扭头瞪着他,小手摸着后脑勺,恨恨的哼了一声,扭头就跑进了屋。
在当时我的心里,就感觉是他把我的威哥哥给气走了,可他还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冲着我笑。
看着就来气!哼
自此以后,威哥哥很少很少来我家了,不知道是因为他去上学了还是因为他的妈妈不让他过来。
毕竟,他可不像我这样每天“游手好闲”的,需要帮家里锄田,劈柴火,喂猪,做饭…照顾妹妹。
傍晚,太阳还没有落山,二爹二姑爷早早的吃完饭准备回家了。
爷爷奶奶站在场坝边,不停的嘱咐着二爹回去了注意身体,不停的看着他们的二女儿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我没有出门送客。
我也不喜欢出门送客,在当时的我觉得,这没什么好送的,人家有胳膊有腿的,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会不会走路嘛?我们站在门口挥手看着他们走远有什么用呢?
还耽误我看少儿频道的大风车呢!
以前不喜欢,现在也不喜欢。
可以前可以不做,现在不行。
以前是觉得耽误看动画片的时间,后来是觉得耽误玩手机,休息的时间,现在嘛。虽然还是觉得没啥用,但是我现在却会选择站在路边,看着他们一点一点的远去。
现在是不喜欢离别。
可没办法,我已经长大了,虽然身边还是会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起出门送行,可没有了我,没有了他们的孙儿、侄儿、舅舅、叔叔出门送行,真的合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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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在不久之后,我拥有了我的第一个妹妹,当然,是表妹。
听我爷爷说是我二爹二姑爷领养的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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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姐姐。
我第一次去见银姐姐,是跟着我爷爷去我小爷爷家捉猪仔还是啥的时候,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来当时到底去干啥了。
只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女孩子,对!第一次见到和我差不多岁数的女孩子。
她有着长长的乌黑发,最起码比我的长多了,红红的小脸蛋儿就像是我被爷爷扇了两个耳巴子后的样子,衣服不记得是什么样子了,但是手上还是戴着一双像兔子的道袖(不知道具体怎么介绍道袖,反正就是套在手腕到手肘那里的,免得小孩子把衣服弄的太脏,相信很多90后的孩子都用过。)
穿着自家做的棉布鞋和一条特别紧实的黑裤子,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明白那玩意儿叫打底裤,和丝袜算是“亲戚”。
至于为啥我记得这么清楚,我马上就要狡辩,啊不,是介绍。
刚开始到他家我还是挺拘谨的,被我爷爷拉着挨个认人,当然,他家那只垂垂老矣的左护法妈妈也介绍了一下。
那老狗只是有气没力的叫了几声后就又趴回了自己的窝,两只爪子一搭,脑袋一搁,就看着我们。
爷爷和小爷爷两个人边走边聊,很快就把我们这几个妇女老幼丢在了后面。
幺奶奶也没去看他们,回头就把银姐姐拉到了我身边,让她带着我去玩,又一人塞了一把瓜子,糖果就去忙去了。
我和面前这个阔爱的女孩子面面相觑,天生就腼腆不爱说话的我半天也没吱唔出一句话来,只是低头看着她的裤子,心想,好细的腿,可为啥裤子会扒在腿上?
由于家里大人已经介绍过名字了,所以大致也知道了名字。
她看我半天不说话,就主动带着我去玩,摸了老狗,看了小白兔,打了老母猪,捉了活知了,撵了鸡,捡了蛋后一起坐在了她们的水池边上。
她们这里没有山涧,有的只是一股股小小的水源。
于是她家就用水泥建了一个一米左右的家用蓄水池,用一根管子连通着远处不知源头的水源。
用时就把管子上的木塞子拔掉放水,等水差不多了就又堵上。
我们俩就坐在这个水池的台沿边,从水池里捧水洗鸡蛋,清凉的山泉水在太阳的映照下闪烁着光彩。
水顺着鸡蛋的表面淌过而滴落到地面,两双小手轻轻的拂去蛋壳上残留下的脏东西。
而后找到水池的边角,拿鸡蛋尖的一头轻轻的敲击着,这头通透后便用手指轻轻抵住这个洞,又拿另一面的头敲击一个洞。
仰起头把鸡蛋的哪个洞口放在嘴边,轻轻吸溜。
当然,上面堵住一个头的手指要慢慢松开。
这样,鸡蛋里的精华就会顺着洞口进入我们的口腔,再轻轻一吸,便滑落进喉咙进到肚皮里。
小时候的我比较爱这么吃鸡蛋,可后来慢慢的,也就不喜欢那种滑腻的感觉了,还会闻到奇奇怪怪的鸡蛋味。
蛋清和蛋黄的口感,味道是完全不一样的。
蛋清的味道就好似浓稠一点的糖水般,有淡淡的香味,不用怎么用力吸就能顺利的流进肚子。
蛋黄却像是浓稠的稀子糖(麦芽糖没干的时候,大街上的那种敲敲糖),味道稍微重一点,有鸡蛋独特的香味,但需要我们使劲儿吸才能把第一口吸出来,后面的就自然而然的跟了出来。
我不知道城里的孩子有没有这样吃过鸡蛋,反正我所在的小地方这些的吃法却是最常见的。
不会不卫生,不会不健康,完全是现产现消而已。
吃完鸡蛋的我满意的砸吧着嘴巴,侧过头看还在小口吸鸡蛋的姐姐。
女孩子嘛,就算是农村里,也不代表不淑女。
可我那时候哪知道女子的妙。完全是可以反手一巴掌拍过去的时期。
怜香惜玉?不存在的。
所以说,当时还是个小调皮鬼的我鬼使神差的伸手就去扯她的裤子。
嗯~好软啊,好弹啊!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裤子呢,而后一放手,就看见裤子又贴回了腿上。
而我此时还不知道银姐姐为何接下来会撵着我打。只是伸手就朝她腰那里的裤腰伸去,想扯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然后,然后就不用多说了啊,当我手碰到她腰的时候就是一顿暴打。
手里还没吃完的鸡蛋直接拍在了我的头顶上。
反正场面一度混乱。
直到幺奶奶闻声赶来才把我溜了过来,现在想来也确实好笑。
小小年纪不学好的,研究那么多干嘛。
而我的记忆也没有更多了,只记得我就一直哭,等我哭好了,还是银姐姐带着我玩。
当然,这个时候的她肯定是一百个不愿意带我玩的。不过没办法,幺奶奶的命令,她违抗不了。
只得气鼓鼓的回了闺房,也不好把我关在门外,于是我也就屁颠屁颠的跟在她后面。
看着她一个人坐在不知道是她妈妈的还是她奶奶的梳妆镜前,双手托腮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不是瞟我一眼。
小眉毛都快拧成一团了。
虽然我当时还是个调皮鬼,但是在别人家里也肯定不会格外放肆的。
虽然站在这个小姐姐的后面,我什么也摸不着,不过不代表我眼睛不可以到处看。
很快我就看见了梳妆台上镜子前别着的一张老旧照片。
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这个照片的样子,入眼,大半张照片都是绿色的,上面有三个小人,都是女生。
两个小女娃围着一个大人,俩小娃都穿着罩衣,两只小手在前面捏着。边上是好多好多的包包菜。两个小女孩都拥有着一样的高原红小脸蛋,一样的冲天小辫,一样茫然的表情只不过一高一矮罢了。
我盯着看了好久。
银姐姐可能也通过镜子里看见了我在看这张照片。
“这个是好久以前我爸爸给我和上头的哪个姐姐和我妈妈一起照滴。”
“那哪个是你嘛,姐姐!”
我已经忘了她当时是怎么介绍这张照片的了,我只知道我当时蠢的很,她都指着说了,哪个是她,可我还是固执的说另外一个是她。
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姐姐就应该是姐姐的样子,不可能有这么小的时候,就和我爷爷,奶奶他们一样,他们生来就是我的爷爷奶奶。
所以,你生来就是姐姐!
气的本来已经主动开口和我说话的她急红了眼睛,然后把照片转了过去,反插在了镜子边。
而后就只是趴在桌子上无声的抽泣着……
后来的后来,我们三个终于有机会一起玩了。
不过那个时候的我们都已经是半大不小的孩子了。
我还在本地的初中上着初一,威哥哥也和我一样,在那所初中就读,不过却是读的初三。
而银姐姐却跟着爸爸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读书了,也是初三。
这年放假,姐姐好不容易回了家。
路过我家时突然有感而发,朝着对面的山坡大喊!
此时在家无所事事的威哥哥马上便回了话。
我也在左右护法的簇拥下来到了场坝边。
很熟悉的声音。可她是谁呢?
直到我们三个碰头。
当时我觉得没啥,毕竟两个都是我的熟人,他们两个也都是从小到大的朋友,可谁也没在意,那是我们唯一一次三人同时在一起的时候。
哥哥那边的山头和我这边隔着一个山涧。
这里采光不怎么好,所以也就没有被挖出来钟东西。而且周围水汽重,容易滋生蛇虫之类的。
可这条路在我上初中之前一直都是被我爷爷开辟好的。以免时不时会有人走这条路。
可谁又会走这条路?想来想去,还不就是我!
我们蹲坐在山涧边的一块巨石上,感受着清凉的水浪一阵阵随山风吹来。看着水下的游鱼,一尾尾游过。
没有去拿鱼竿钓鱼,没有玩以前和姐姐玩的最多的过家家,扮猴子,只是三个人或坐在石头上,或蹲在沙边玩水。
还是欢声笑语的。
什么也没说,可好似又什么也都说了,那时候都还没有手机,每日在家我就是在家当大爷。看电视,然后等爷爷奶奶回来做饭吃。
银姐姐陪伴她的确是整日复杂的功课试卷,以及一个可爱的妹妹!
威哥哥却不一样,他已经是家里半个顶梁柱了。每次放假回家只要做完作业就会下田帮忙做农活,要么就是回去做饭,照顾那个现在还在用尿布的妹妹。
我爷爷说每天早上他起来的时候,都可以看见对面的威哥哥已经在田里摘菜准备给妹妹做早饭了。
然后就数落我,接下来就又对我继续宠溺。
果然,不知道多久之后,威哥哥的妈妈开始叫他了。
哥哥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青苔,没去管粘在上面的水渍泥污。
依然是那么笑脸盈盈,摸了摸从小未变的发型,一步一步的离我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