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是到了清凉台。
申屠婵自从说完那句话以后就一言不发。
下了马车她进了房内就往榻上一靠不再动,她伏着身子,姜澜就坐在一旁陪着她。
李静姝坐在门外,夜风吹的她头发蓬乱,她的侍女在一旁劝她回去歇一会,她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申屠婵没有哭,她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片荒漠里,不是渴,是心里发出来的感觉。
许久,她像是呓语一样说:“漠北传来我父母的消息时也是夜晚,是春天的夜晚,但我那个时候觉得人生更绝望不过如此。”
人生最大的惨痛莫过于,少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
她十三岁经历了第一遭。
姜澜只觉得喉咙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其实很想告诉申屠婵,我会一辈子陪伴你。
可是命运并不掌握在凡人手里,申屠琅夫妇当年看着襁褓里的申屠婵时心中肯定也是这种想法。
申屠婵继续道:“十岁的时候,小满的姐姐阿月为我而死,现在,小满也为我死了,我可以努力为他们报仇,我可以拼命去颠覆这现实的世界,可是,姜澜,我一点也不想做被留下的那个人。”
她声音轻轻的,仿佛是一碰就碎的叹息。
室内静的落针可闻,山里的夜里十分凉爽,风吹得床幔轻轻抖动,她又道:“是我自己自命不凡,也是我自己主动背负的枷锁,可是,我却也难免害怕总被留下。”
姜澜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这一生无论遇到什么险境我们都共同面对,在我不能陪伴你之前,在条件允许的情况,我让你陪着我生,也愿意让你陪着我死。”
申屠婵背对着他点了点头道:“好,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李静姝听见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她起身沿着走廊离开。
她曾经觉得申屠婵和她很像,后来相处久了又觉得不像,现在她又觉得像了。
申屠婵纵使天赋异禀,也不是无所不能,困着李静姝的枷锁是她自己,困着申屠婵的枷锁却是申屠婵身边的一切。
她们在清凉台的第二天申屠婵就从榻上爬了起来,姜澜那边已经在查那些杀手的来路,但是却并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消息。
申屠婵将昨日从小满那里拔来的箭矢擦得干干净净,箭矢被斩断,只剩下箭头带着四寸的箭身,她捏在手中道:“不用查了,他们打草惊蛇,短时间内不会下手了。”
那这便一点头绪也没有了。
申屠婵冷笑一声:“试探一下瑞王妃就知道了,不是瑞王妃就是成国公,就是不知道宇文极有没有掺和!”
李静姝看着她疑惑道:“怎么试探?”
姜澜正坐在一旁写什么,闻言抬头道:“昨夜我已经派人回了东都,这两日就会有消息了,你再等等。”
申屠婵正在看着窗外沉思,闻言偏过头来看他:“什么消息?”
姜澜皮笑肉不笑的道:“我派人去东都城散播消息,瑞王妃不是有疾,而是有了身孕。”
申屠婵和李静姝皆是一愣,这个招数太阴险了,瑞王妃素来跟皇帝不清不楚,这个消息一出,皇帝和瑞王心里估计都打鼓。
若是瑞王妃真的病的起不了床,瑞王府顶多是惩治几个多口舌的人,皇帝也不会上心这件事,若是瑞王妃是装病,她很快就会为了平息谣言而现身众人的眼前。
虽然瑞王妃的病不能说明什么,但是这便说明她有很大的嫌疑,只要她到了人前,申屠婵就有一百种法子来试探她。
姜澜心中其实痛恨死了自己,若是此事因为瑞王妃所起,小满的死便全是他的错,是他杀的宇文絮,却是申屠婵来背负这件事情的后果。
但是他不信鬼神,若是做的事情马上就会有报应,那么这天底下就没有坏人了,他不仅要逼迫瑞王府,成国公那边也还没完。
申屠婵和李静姝在清凉台住了三日就回了东都城,申屠婵食欲更加不好了,瘦的镯子套在手腕上,李静姝都担心镯子直接掉下来。
太安公主已经知道了小满的事情。
申屠婵刚下了马车,太子妃两个贴身的侍女便上来搀扶她,她抬手挡开了。
进了室内,太安公主便道:“昨日我去了瑞王府,见到了瑞王妃,她坐在床上见得我,确实一脸病态,她有身孕的事情已经传遍宗室了,想来撑着病体见人是为了平息谣言。”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申屠婵抬眸看着她道:“你觉得这件事不是她做的?”
谁料太安公主摇了摇头道:“不,我反而更怀疑是她做的。”
申屠婵和李静姝对视一眼,都吃惊的看着太安公主,申屠婵连忙道:“你看见了什么?”
太安公主正要说话,外面小侍女禀报,吃食到了。
她身边的侍女走到门口道:“拿进来吧。”
申屠婵不明所以,太安公主道:“五公子寻了个做漠北菜的厨子。”
说着侍女们端了东西进来,申屠婵知道姜澜和李静姝都很担心她,便坐到桌前道:“你们也尝尝,漠北菜味道还挺好的。”
李静姝沉默的坐了下来。
侍女放完东西就出去了,太安公主继续道:“她的确是一脸病容,但是绝对没到起不了身的地步。”
申屠婵手里正捏着筷子,她将筷子横握在手里看着太安公主,示意她继续说。
“房间里确实满是药味,她对我的态度也十分热切,仿佛我真的是宇文絮的至交好友,慈爱的握着我的手,因此我离她特别近,她的手上竟然有牛乳的奶香味,那香气极淡,但是我自小不喜欢那味道,便轻轻松松闻了出来。”
太安公主说着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无论是大周还是大晋的贵女,香汤沐浴,牛乳浣手,这是起码的娇养,便是申屠婵和李静姝现在也会时常如此。
而太安公主不同,她觉得牛乳有腥气,一直让人调花露滴在热水里浸泡,来保持双手的细腻。
若是瑞王妃病的床都下不了,恐怕无论是太医还是侍女都不敢过多折腾她。
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他们谁能给皇帝,给瑞王一个交代。
李静姝想了想道:“但是这也不能说明她有什么不对。”
也许真的只是个巧合呢?
申屠婵却隐隐约约在太安公主话里抓住了一点东西,她问道:“你说...她待你十分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