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林家那个病恹恹的大少爷,撑不到明年的春天。”
——引子
(一)
林宇尘躺在市里最高端的VIP病房内,窗外的枫叶随风飘落到他的床边,他拿起来细细端详着。
都说风吹得走纸却吹不走蝴蝶,便是生命的力量。
可如今的他来说,生命不过是一张薄得不能再薄的纸,随便什么力量都能轻易击垮他。
他放下了那片枫叶,继续拿着画笔在画板上创作着。
那只被输液管扎满了针眼的手上,在握笔的时候却显得格外有力量,那支笔下就好像是他的全世界。
那双凤眼微微眯着,秋天的风掠起他额前的刘海,他望着窗外那飘零的落叶,微微笑了笑。
“林宇尘...林宇尘!这就是你考虑了这么久的决定?!”
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子闯入他的病房,那双朦胧动人的桃花眼里满是震惊和愤怒。
“千韵,都跟你说了,不要毛毛躁躁的。”林宇尘微微扬起了嘴角,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气喘吁吁的模样。
千韵打开病房门的刹那,秋风毫不留情地吹散了林宇尘的画。
五彩斑斓的画卷在空中飞舞着,林宇尘原本手上正在画着的那幅画,被萧瑟的秋风吹到了窗外。
那张画上,是一片淡紫色的薰衣草园。
紫色的薰衣草如同梦幻的海洋一般,些许萱草绿的满天星缀满了这片花园。
花园内有两个人,女子穿着洁白的婚纱,在薰衣草园正中央的钢琴前弹奏着。
而男子则穿着一身白色的西服,坐在薰衣草丛中,拿着画笔为眼前的良人记录这样的时刻。
那张画,被秋风吹到了外头的狂风暴雨中,泥泞沾满了那张画,雨水的打湿下那张画变得皱皱巴巴,色彩模糊。
千韵和林宇尘一同望着窗外的画。
就像是林宇尘所剩无几的生命一样,被人肆意蹂躏,践踏,纵使是再动人的色彩,也只能被杂糅在一起,流入城市的地下水道罢了。
千韵缓缓坐到了林宇尘的床边,视线移到了他的身上。
林宇尘的余光看见了自己心上人担忧的模样,他将手中的画笔放在一旁,抬起手来揉了揉千韵的脑袋。
那只手上骨节分明,因为长期在医院里,让他的手有一种病态的白。
林宇尘和她四目相对,在那双清澈的桃花眼里,他能看见宇宙的倒映。
千韵靠在了林宇尘的身旁,小心翼翼地将身体埋进他的怀里。他浅笑了一声,掐了掐千韵婴儿肥的脸庞。
“这真的是你的决定吗。”
千韵的声音带上了些许哭腔,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鼻息间还围绕着淡淡的栀子花香。不知道为什么,林宇尘的身上一直有这种味道。
“那是自然。”林宇尘捧起千韵的脸,那双凤眼里坚毅而明晰。
“我不可能让我挚爱的人和我的梦想一起,被这世俗和利益所玷污。”
(二)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林家养了你这么久,你却给我搞成这幅病恹恹的样子!这下好了,王家的小姐也不愿意跟你联姻,我们家的事业也彻底黄了!你开心了吧!”
一个男人的声音如同暴雷一般响彻了医院的走廊,不少护士和病人都围在门口看热闹,却始终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劝。
也是,林家是市里经济实力前几的大家族,谁敢招惹他们家。
不过上天也是有眼的,让林家生了这个一个病恹恹的大少爷,不仅倒贴了不少钱,还没有啥价值。
林宇尘只是静静地听着,继续完成着手中的那幅画。
画里,一个少年站在镜子前,西服革履,对着镜子微笑着。
可镜子里的面孔,却是狰狞着的,一身根本不入流的服装,两行血泪从眼眶中落下,滴落在地上,将房间纯白色的地毯染成了殷红色的盛宴。
那个男人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句比一句说得更难听。
窗外的天空雾蒙蒙的,阴沉的云朵让人的心境更加烦躁。
这一次,大雾四起,林宇尘的眼里似乎出现了天空之城的倒影。
那一片净土,那一片林宇尘无论用什么代价,都想到达的极乐之地。
干净,纯洁,不被世俗所污染的地方。
“一天天地就知道画这些没用的东西!你是我林家的大少爷,享受了别人享受不到的特权,就不要再不加羞耻地期待爱情和梦想!”
那个男人夺过林宇尘手中的画板,林宇尘死死地护着。
但奈何,林宇尘那副病恹恹的身躯早已不能和壮年的男性向抗衡了。
争夺之间,画板尖锐的角划破了他的额角,鲜红色的血液顺着他的脸庞落下。
那个男人狠狠地将画板砸在了病房的角落,木制的画板四分五裂,那一幅七零八落的场景倒映在他的眼瞳里,日日夜夜不断地上演着,撕裂着他的灵魂,啃噬着他那残存的余念。
男人没好气地走了,只留下几个仆人向医生交代着接下来的用药情况。
病房外看热闹的人也都纷纷散去了,只留下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女孩。
她低着头,倚靠在病房旁的墙上,缓缓抱住自己的双膝。
她的长裤渐渐被泪水所打湿。
那双能倒映着星辰的眼眸,因他而闪烁,也因他而沉沦。
千韵和林宇尘认识十七年了,巨大的身份悬殊,让他们的爱情终究修不成正果。
“我无法给你一个正当的名分,但绝不会让别的女人抢走那本应属于你的位置。”
这是林宇尘对她的承诺,也是她日日夜夜的梦魇。
(三)
那一年的冬天,皑皑白雪覆盖了这座城市。如同冰雪一样的寒冷在林宇尘和千韵的心底蔓延。
千韵打开了林宇尘的房门。
此时此刻的林宇尘,比上一次见面时又虚弱了不少。那双凤眼里已看不见少年的热血,那张清秀的面庞上也布满了憔悴。
千韵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将带来的水果放在他的床头,帮他看了看点滴的速度,掖了掖被角。
从来没有过的沉默在他们之间扩散开。
窗外,干枯的树枝上连一片树叶都不复存在,毫无生命力的样子正是林宇尘心里的写照。
他自嘲地看了看角落里被砸碎的画板,从枕头下拿出一颗胶囊,含进了嘴里。
明明得不到的东西,又为什么要放在他的面前,蛰得他生疼呢。
“从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的眼睛跟别人都不一样。”
林宇尘的声音带着些许嘶哑,他缓缓开口道,千韵的动作也停滞在原地。
他们一起回想起曾经的画面,千韵是林家管家的孩子,因为一次巧合让他们碰见。
那时候林宇尘就很喜欢千韵,特别是她的眼睛,那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童真和星河,跟那些大人眼里的浑浊和利益完全不同。
在他们七岁的那一年,曾经一起在夜晚,站在天台上观望着那漫天星河。
站在无尽的寂静中,夜风吹拂过他们的头发,星辰似乎在他们的身边环绕。宇宙的光与影,明与暗在他们之间流转,千韵伸出了手,在她的指尖,有无数星辰的碎片。
年少的林宇尘轻轻抓住了千韵的手,星光从他们的指缝里溢出,缀满了这个夜晚。
他对上她的眼眸,相视一笑。
那时的他们不懂什么叫做爱情,只知道,从对方的眼里都能看见这个世界最美好的模样。
只是后来,父亲发现了他们的友情,不假思索地斩断了这份对林宇尘来说唯一的怀念。
林家的少爷不能跟一个佣人的孩子玩在一起。
就算那个孩子后来考上了世界顶级的大学,就算那个孩子款款大方温文尔雅,就算他很爱她。
林宇尘的回忆结束,他冲着千韵微微笑了笑。
“离开后,将那份永不变色的澄澈和画一起,走向远方吧。”
林宇尘的声音变得愈来愈弱,到最后,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
那个少年的手缓缓落下,闭上了双眼,永远沉醉在他自己那场醒不来的梦里。
无声的泪水从千韵的脸庞上滚落。
她努力地擦了擦泪水,望向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
‘我不会就此堕落不前,因为我相信,你去了你梦里常去的那个地方,那里没有世俗利益,没有勾心斗角。只有你挚爱的梦想。’
(四)
岁月荏苒,十个春夏秋冬不过弹指一飞间。
在无尽的高山之巅,千韵背着一个旅行包,俯瞰这世间美景。
落叶落到她的肩头,她拾起它仔细观察着它的纹路。
他生前,是最喜欢落叶的。
萧瑟之间带着微微的忧愁,却从不自甘堕落,随着风去向无尽的远方。
她从旅行包中拿出了那副画,那副她从林宇尘病房的抽屉里找到的画。
她将那幅画抱在怀里,望向了那片无尽的夜空。
在缥缈的银河之间,她似乎看见了那个少年正在天空之城里完成着他的画作。
“林宇尘...”
她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
宇宙的宇,尘埃的尘。他是宇宙中的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那即便如此,却也是星辰。
那幅画中也是同样绚烂美丽的星空,点点繁星缀满了深蓝色的夜幕。一个少年拉着少女的手,站在悬崖之巅,抬头望着那片星河。
这曾是林宇尘期待的模样。
“我替你看尽这山川相繆,我替你看尽这星河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