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嘭——”
那令人恼火的拍门声将我从睡梦里吵醒。我摸索着拿起床头的手机一看: 4:39。迷迷糊糊穿好衣服,微闭着眼睛踱到那卷轴大铁门前,用力把它拉了上去。
门前站在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额头上的皱纹全部挤在了一起,酱紫色的脸庞堆满了焦急与卑微。
“师傅,俺是前面新树街德圆包子铺的。一大早起来准备做包子馒头的时候,发现机器出了问题。俺们又不懂,所以只好跑来麻烦你——”他顿了顿,“真是不好意思啊!”
他的语气几乎于哀求。而我的睡意也消了一大半,便习惯性地点点头,回身开始收拾工具箱,然后再拉下大闸门锁上,和他一起向新树街走去。
此时正是初冬时节,一股凉飕飕的冷风直往我脖子里钻,让我后悔没穿上那件带帽子的外套。街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霭,使得平日里脏兮兮的街道看上去有种朦胧的韵味。因为不再有那喜欢乱按喇嘛的汽车,不再有商场前播放的高分贝流行乐,不再有街边老板与顾客啰嗦而冗长的讨价还价,不再有妇女们的无常叫骂以及小孩子声调极长的哭腔,走在大街上,我可以清晰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在街上轻轻回响。
身边这个男人有点早衰,头发已经谢顶半圈,我在他脸上已看不到任何男人应有的英气。他显得那样地焦急,竟没心情和我说上一句话,我们就一路无语的来到他包子铺前。绿色“长沙德圆包点”招牌已被绣上一层厚厚的油烟,显出一种粘稠的墨绿。店前的地面是很常见的脏得发黑的水泥地,一台蒸馒头的机器垂头丧气地待在上面。
“就是它了,昨天还好好的,不知今天怎就突然坏了——”男人说。
我蹲下身子,放下工具包,开始查修起来。机子上的油烟更厚,我的手很快就变得黑糊糊的。男人的老婆还在一边和着面粉,而男人则站在我旁边看着,仿佛这样可以加快修理的速度。
“唉,真是对不起啊,小伙子,这大冷天的——等会儿就在这吃点吧。”
“呵,那怎么好意思——”我的心不觉泛起几丝暖意。
我不禁想起去年夏天一次类似的经历。
那也是一个深夜。在这座小县城,夏夜与冬夜有着天壤之别。和冬夜的清静、淡雅相比,这里的夏夜到处充斥着喧嚣和浮躁。
那天白天的阳光特别毒。气温高达37度,所以我特别忙:修了九个电扇,五个空调,两台彩电,临睡前还帮街头那家新开张的奶茶店安装了电路。一天的一半时间都是骑着我那辆电动车在这座小城穿梭着,接受着太阳的“热情”。到了晚上洗澡时,发现身上又多晒出了几个泡。由于实在太疲乏,安装完电路后十点多我便爬上了床。
可是外面却依然热闹的很。这里的人仿佛都继承了太阳的激情,一个个亢奋无比,在商场高分贝流行乐的伴奏下,人们的嬉笑怒骂此起彼伏,汽车的鸣笛毫无节制。由于刚下自习,新树街口实验三中的学生如潮水般涌了出来,像刚出笼的蜜蜂来到花园一样,迅速布满附近的各个小吃店,饰品店,以及超市。而那些不怎么读书的男生更如脱缰野马,四处奔腾,网吧、游戏机厅、台球室皆是他们的乐园。
我实在是又热又闷又烦,可是更困,于是把电扇开到最大,用毯子将头蒙住。
我就这样进入了睡眠。
“嘭嘭——嘭嘭——”
还是那熟悉的敲门声。此时恰为凌晨11:53。
我又被吵醒了。移开身边的薄毯,发现床单已显出一个汗渗出的人印。
“怎么啦——”我真的很想发火。
“我家空调坏了——你这年轻小伙子的,咋睡得这早?”
站在我面前的也是一个中年人,从头到脚分别穿着“耐克”牌的T恤、短裤和网鞋。他手里摇着一把写有“莫生气”格言的折叠式纸扇,心安理得地说:“快点撒,我坐你摩托过去。”
我骑着摩托,转了好几条街才来到他的家——桂苑小区,这座城市最好的小区。我们一起足足爬了六层楼才来到他家。
推开防盗门,便是他家客厅了。正对面的沙发上坐着四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他们前面的背投彩电正直播着英超联赛的“双红会”,而沙发前的茶几上则摆着喝完或未开启的冰啤酒。见我进来,其中一个忙说:“嗨,你终于来啦,快去看看空调吧。唉,热死啦!热死啦!”
“这是我儿子啦,这是他在X城读书的几个大学同学,今天好容易过来玩玩,不想却碰上这破空调,嗨!——小伙子,我去给你搬梯子啊。”男人迫不及待。
梯子很快搬来了,我爬上去,拉开上面的铝合金窗户。这个时候的六楼,气温已失去了白天的疯狂,我甚至能感觉到有丝丝凉风迎面拂过。
空调的问题并不大,主要是因为平时用的时间太多了,导致其制冷器零件烧坏。我给换了一个新的,于是空调便又吹起了那种干瘪瘪的冷风。
“哈,不错啊,小伙子。喝杯水吧。”说着便放下手中的绿茶,从茶几上拿起一个不知是否用过一次性纸杯,转身在冰柜旁的饮水机给我倒了一杯水,我拿着这杯水,能感觉到水还带着白天的热度。与此同时,我看到那冰柜的饮料摆得整整齐齐。
“哦,谢了。”我呡了一小口,便放下杯子,抓起工具包结账走了。
“哎呀,真是太谢谢你啦,小伙子!你真是救星啊——莲香,快点把面端来——”男人眼里写满了感激,手里正捧着一碗从女人手里递过来的面条,“快点趁热吃了吧,孩子!”
我终于修好了这台机子,男人递过肥皂,女人打来热水——我洗净了手和脸,坐在那显得黑乎乎的桌子前,桌上放着那碗面。是那种最普通的挂面,上面还躺着一个荷包蛋,几片白菜叶围在旁边,有点众星捧月的感觉。
我不再推辞,便大吃起来,突然食欲大增,发现原来面条也可以这么好吃。吃着吃着,我猛一抬头,发现他们夫妇俩都已停下手里的活儿,在微笑着看我吃。
“我儿子也和你差不多大啦,他现在还在读书呢,你可比他强多啦,呵呵。”男人在与我目光碰撞的一刹那,脸上流露出几丝不自然,好像要解释什么。
“呵,哪里哪里。你儿子将来可是国家栋梁,是人才啊!”
“嘿嘿,谁知他以后混个啥样——嘿嘿!”
男人脸上分明写满了自豪。
我离开往店里走的时候已六点多了,天边慢慢泛起鱼肚白。
沿途碰到一个女清洁工,将白天四处无家可归的垃圾扫成一堆一堆,不远处的垃圾板车正准备待命。街边做早点的铺子大都亮起了灯光,在淡淡的晨雾中,如一双双睁着的大眼睛,仿佛在沉思着什么。三中斜对面的3路公交站正整装待发,伴随着三中的第一遍起床铃,这座城市即将开始新的一天。而天边的晓星却不再忽闪,静静地在淡淡的云霭里安眠。
我知道,作为家电维修工的我,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