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我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门都没出过一步。
我非常非常非常安静,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坐在窗前,我可以一坐好几个小时。尤其是晚上,城市灯火辉煌,我就痴望着那些在黑夜中闪烁的灯光,经常一看整整一夜。当黎明来临时,我会用极端困惑的眼光,注视着那阳光乍现的一瞬。我很安静,静得不像还活着。但是,我并没倒下去,我努力的“活”着,那种努力,使我自己都困惑,为什么呢?
这几天,可能是我生命中最漫长的一段。我不吃不喝不睡,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沉思,乌黑的眼珠静悄悄的转动着,我却不知道自己头脑里在想什么,就是坐在那儿沉思。
安饶来了,他坐在角落里看着我。
我对他说:“屠格涅夫的小说,有句话说:‘我正沉在河流的底层’……真奇怪,人怎么能沉在河流的底层呢?哦,人的确可以沉在河流的底层呢。”
他看我一眼,沉默着不说话。
这几天,他成了我家的常客,几乎天天来报到,他来只是默默的陪我坐一坐。我对他的到来是无所谓的,谁来都无所谓,反正,我正“沉在河流的底层”。
下雨了,雨滴缠绵不断的飘落着,雨天对于心情萧索的人总是特别有种无形的压力。
沈阳北,我看见一滴雨水与另一滴雨水在电线上追逐,最后掉到鹅卵石路上,我想起你,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我问安饶:“天天来我家,你不厌倦吗?”
他深深注视我,“橙子,有件事我一直藏在心里,我想等我们高考之后再告诉你。”我看着他朦胧深黝的眼光有些迷惑了,然后,他突然走过来,握住我的双手,深沉而恳挚的说:“以前我不说,不表现出来,是因为我怕恋爱会影响到学习,那样我妈妈会更讨厌你的。现在我们考上大学了,我可以独立了,可以跟你坦白我的心意了。”
我的眼光闪了闪,“心意?什么心意?”我问。
他说:“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的。”
我抬起眼睛来,定定的看他,“你在开玩笑吗?”
他说:“我认真的。你应该了解我的,我是不会轻易表达我的感情的。今天我向你坦白了,你不用马上答复我,你可以慢慢的考虑,随便你考虑多久。”
我看了看他,他文雅漂亮,不像沈阳北那样不羁潇洒,他成熟稳健,也不像沈阳北那样热情活泼。我注视他,陷入某种沉思里,这是我以前喜欢的人啊。
他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你现在需要时间,我可以等你,就像以前你等着我一样。”
我看他,以前我以为我足够真诚,就会被对得起,可是我错了,他漠视我,冷眼旁观别人嘲笑我的一片真心,今天他告诉我,他其实是喜欢我的,只是怕喜欢我会影响到学习!
我想笑,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我一脸的平静,唇角牵动,“安饶,不用等了!”
我望向窗外,缓缓的说:“安饶,死缠烂打真的丢人,如果以前我不是真的喜欢你,我又怎么会做那个小丑呢?我喜欢过你,我不否认,但现在真的不喜欢了。”
沈阳北的葬礼结束后,他已经化骨归西,但我还是没有勇气出门。
立秋这一天,我的邮箱收到一封邮件,是沈阳北发给我的。在一瞬间我仿佛停止了呼吸一样,我慌乱的打开邮件,屏幕开始播放他做的视频,全部是他偷拍我的照片,有我熟睡的样子,大笑的样子,沉默的样子,放空的样子……无数张照片。在歌曲《阿拉斯加海湾》的旋律中,沈阳北的声音响起:
夏亦橙,如果你看到了这个,说明我又死了。你一定在为我难过吧?你哭了吗?不要哭。你哭的样子真不好看。真的。相信我。
夏亦橙,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已经经历过五次死亡了,如果这次还是无法避免,那就是第六次了,每一次我都想尽办法去避免,可是我始终是活不过这个夏天的。
夏亦橙,我想跟你说的话有很多,可是该从何说起呢?其实在辅导班遇见你那天不是个意外,我因为多少次拼命努力却依旧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已经灰心丧气,生无可恋。在某个清晨,我在路边看到你骑着车,流着泪,却大声唱着歌,那小可怜的样子,让我突然有了个想法,我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那么我就改变你的命运吧,就算是我给自己找件事做吧。
夏亦橙,你总说我在帮助你,你感谢我,不是的,是你在陪伴我,让我在可以预见的死亡面前不再孤单。我一直想跟你说,谢谢你!
夏亦橙,你人生的下一程里不会再有我了,真的好遗憾啊,我真想活过这个夏天啊,和你一起去BJ上大学,和你一起去我们念的那些诗词里的城市旅游,和你一起去世界各地用英语和外国人交朋友,和你一直在一起……但是现在我不能陪你一起了。
夏亦橙,留下这个,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我而伤心!从此,忘记我!努力幸福!
他的声音就此停止,我意识到自己的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有他。
我崩溃了!彻底崩溃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