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经年,梦中还是时不时的与君相逢。想想,还真是孽缘啊。
你说我欠你颇多,是真是假?而,又该从哪里论起呢?
近日,宸王贺袛因夜夜做梦,睡得既不安稳,过的又不是很舒心。于是,便花了千金请来了道士来府上做法师,希望驱逐那梦里缠绕他的鬼魂。
院内道士们手握桃木,画着让人看不懂的鬼符,嘴里絮絮叨叨。张牙舞爪,像从地狱爬出来招魂的黑白无常。贺袛看了更心烦了,于是挥手招来管家赶紧打发他们离去。
而后提起微弱的精神,到凉亭内吹吹风。过了一会儿,凉风离去,徒留漫天暑热。在如此闷热的环境中,贺袛支着下巴微微眯着眼,不小心睡着了。
又是一场旧梦。那是一场大火,灼灼燃烧,火舌肆意嚣张的吞噬的红衣女子身后的宏伟建筑。那红衣女子气质华盖,身姿颀长,有芝兰玉树之态。那就站在那里,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一如既往,轻轻说道:“孤的爱卿,你终于来了。孤等你,已三年之久。”
孤的爱卿,孤的爱卿,你终于来了。
孤等你,已...三年之久。久到怀疑人生,久到理智全失。今日见你,终于拨云见日,守得云开见月明。
阔别三年,你可安好?
墨衫青年眉目冰寒,假笑虚伪,他道:“本王是大宋朝的贺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陛下怕是认错了人,得了失心疯了吧。”
大兴朝的历朝皇帝文治武功两手抓,所以红衣女子武功卓绝,轻功一流这件事不必诧异。只是她从未用过,故而就在那一晃神的功夫便来到少年面前时,青年惊了,愣了几秒。
青年回神时,发觉自己已经被人抱住,被人带着往宫殿的那场汹涌的大火扑去。
青年惊恐不已,拼了命的挣脱女子的怀抱,可是却无济于事。
大意了。青年懊恼不已。
女子在他耳边轻笑,笑道:“爱卿,你怕了。”
语气无比笃定。
青年眸中冰寒,掏出袖中的匕首,狠狠的朝着青年的胸膛刺去。就在那一霎那,女子松了手,将青年抛向了远处的空地。
红色衣袍纵身葬于火海,死时一身诗意,魂归长天。
孤的爱卿,孤将孤这世间最壮丽的山河赠你,你可欢喜?
孤的爱卿,孤用三世的运气同上天做交易,留世百年魂不散,你可欢喜?
孤的爱卿,孤日后夜夜入你梦,你可欢喜?
.......
夜夜入你梦......
贺袛从恶梦中惊醒,吓的一身冷汗。抬眸间,见兄长略带担忧的目光。
“又做恶梦了?”陛下问。
贺袛默不作声,算是应了。
“孤听闻近日来你睡眠不好,不如入国光寺静养一段时间吧,方丈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陛下为了这个亲弟弟可谓是操够了心,早在三日前,便让人快马加鞭的跑到国光寺同方丈订好了票,让他们收拾好禅房,招待自己弟弟入住。
贺袛觉得也好,说不定去了国光寺之后便摆脱噩梦了。又想起一事,问:“皇兄,你自称为‘孤’时,可觉得孤单?”
陛下一听,觉得这话有点意思了。笑了笑,道:“一国之君,思虑万千,怎会孤单?说来,也是朝野事情太多了。故而没什么感觉吧。”
“也是,大兴朝刚灭,百废待兴。皇兄正是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臣弟问这一句,倒是多此一举了。”贺袛无奈道,又有些懊恼,觉得自己给皇兄添麻烦了。
他记得他说‘孤’是这世间最孤寂的人,坐着龙椅什么都要防着,亲人,朋友,大臣。一句‘孤’,生生的在自己脚下划下一道银河,隔着千千万万人。
........
贺袛去国光寺只是为了解解烦恼,除除恶梦,故而去的时候低调前往,只带了几个随从坐着马车慢悠悠的走了,不慌不忙,悠哉悠哉。
太山时有土匪出没,为了避免麻烦,马夫选了一条小道前往,本以为会平安抵达,却不曾想上山时忽有蒙面杀手来袭,人数众多。这些杀手都是各中翘首,随从皆死,贺袛也寡不敌众,被迫跳了崖。
空中坠落时,贺袛可怜巴巴的祈祷,希望可以有棵歪脖子树能挂到他,好救他一条小命。不然他这大将军死的也太凄惨了吧。
现实是残酷的,别说一颗歪脖子树了,老天爷没让他以头抢石已经很够意思了。
贺袛开始想自己死后那群老头们会如何写自己了,后人又是如何对自己的遭遇不胜唏嘘。
遇匪,卒。多搞笑。可命运这事啊,即便再搞笑,它也会一丝不苟的发生的。这才是可悲的地方。
贺袛就这样开始想啊想,想到天南海北,想的天花乱坠,目光涣散的盯着高处的碧云天,心里吐槽一句这坠落的真慢。
“那是自然。”
贺袛一惊,偏头一看,目光正好撞到女子的胸部,脸颊微醺,忙坐了起来。这一坐不得了啊,贺袛竟发现自己竟凭空而坐,身下没有一丝托物。而那撑伞的红衣姑娘,脚下没有半点影子,正笑语晏晏的看着他。
贺袛三魂六魄吓的全脱壳了,但他面上却波澜不惊,木着脸问:“本王这是在做梦吗?”
“是的,王爷。”那姑娘笑意越发深重,一挥手,法力收回,贺袛一头栽倒了地上。
神呐,请让我就此昏厥,一栽不醒吧。信徒我呀,真的不经吓啊。
.......
又是一场梦,只是这梦并不奇幻,很现实,现实到贺袛想退避三舍回到儿时旧宅,甘愿做一只缩头乌龟。
他看见他最敬爱的皇兄高高的坐在龙椅上,面前跪着一个黑衣人。他听见他皇兄问:“可得手了?”
“贺袛坠落山崖,尸体至今未找到。”暗卫说完把头埋得更深了。
“嘭”的一声巨响,砚台与地相撞,殿内响起他皇兄勃然大怒的声音:“已三日过去了,尸体还未找到,你们干什么吃的?还未找到?孤养你们还有何用?”
“尸体可能被野狼叼走了,也可能被河流冲......。”暗卫焦急解释,可皇兄已然不耐烦了,“最后三日,若是再找不到人,提头来见。”他皇兄下了最后的通令。
他很想闭眼,可是不行,身在梦中身不由己,皇兄那张愤怒至极的脸如此真实而又深刻的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比独孤皇更像噩梦。
贺袛醒时,身上的伤口均已上了药,方丈慈悲,为他端来一杯茶,关怀道:“施主途中可是遭遇了仇家?”
仇家?有吗?有吧?
贺袛皱眉,只道:“兴许吧。也有可能是误杀。”
方丈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亲切道:“施主,你快快喝了这一杯茶,赶紧离开吧。”
贺袛被茶水呛了一下,心情十分复杂的问:“出家人不都是慈悲为怀吗?”
“难道不是先慈悲了自己,在慈悲别人吗?不然拿什么慈悲为怀呢?”方丈反问。
贺袛被堵的哑口无言,索性躺在床上装死,“我死了。”
方丈无奈的摇摇头,“施主,你这般死皮赖脸只能逼老衲出绝招了。”
贺袛抬起眼皮子瞧他,等着老和尚赶人。
方丈伸出一根手指头,道:“一天一两纹银。”
贺袛......终于忍不住了,他问:“这里是国光寺吗?”
方丈露出狼外婆的微笑,道:“本庙黑心寺,信誉良好,提供住宿,伙食,衣物,一天一个价,童叟无欺,绝对不亏哟。亲。”
一天一个价,童叟无欺,这两个竟能放在一起,真是妙啊。
贺袛拿出身上的玉佩,丢给了他,道:“足够了。”
方丈瞄了一眼,没收。“本寺只收纹银、铜板,不支持玉佩金银首饰使用。”
你信不信我拿这玉佩砸死你,老和尚?
贺袛气的胸闷,索性闭着眼一言不发,不听不问。
方丈叹气,走时顺走了玉佩,当了香火钱,并体贴的为他关了门。一出门,恢复了红衣姑娘的面貌。
晚上,有小和尚送宵夜,只说了一句话,令贺袛印象深刻,“二十文一顿。”
贺袛从善如流的适应了这个寺庙的画风,只是他没想到吃饭的时候,还是被惊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饭菜?卖相姣好,入口却一嘴焦味。童叟无欺?我呸!
难吃有什么办法,身在此处无可奈何。只能忍着吃完了。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贺袛暗暗发誓,等他伤好,立马离开,一刻不停留!
一日,雨意肆意纵横,倾盆大雨。雨砸在地上,瓦上,树叶上,闷响不停,如同塞外传来的振奋人心的鼓声。
世间寂静的只剩雨声,滴滴答答,如同诗的最后两行,令人留恋。贺袛爱雨,坐在窗前,忍着冷意,痴迷的望着窗外的大雨,如此让人酣畅淋漓。
屋顶上,端坐着一位的红衣姑娘,姑娘头顶上浮着一把伞,无人支撑。
她微微眯起眼,想起了往事,记得那也是一个雨天,一位墨衫青年在雨中漫步,全身湿透也浑不在意,潇洒又肆意。就这样,入了她的眼。
后来问起原因,他说雨中漫步,赋有诗意,臣喜欢做有诗意的事。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呀,他是想家了。想来也是,在别国做奸臣,受尽指责,孤独无友,自然思乡。
一挥手,雨过天晴,阳光烂漫。
贺袛疑心自己看错了,闭眼睁眼,还是如此。更惊讶的还在后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院中花树全部开放,团团锦绣。可他奶奶的,那树是海棠呀,怎么长的是桃花?!
贺袛绝望了,索性回到床上睡觉。
这黑店,太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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