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落花
顾洛说他有一个出海经商的朋友,他想同朋友一起出海,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将他院里的丫头婆子们都打发走了。傅老太君没有留他,顾候也没有见他,他在一个清晨悄悄的离开了安国公府。
顾涧大仇得报,如愿以偿,与胡羽相约出去喝酒,喝的天昏地暗,玩的得意忘形,双双落入湖水里,等仆人们将二人救上岸时,两个人已经没有了呼吸,本就奄奄一息的穆夫人听说顾涧溺死,一口气没上来,竟然也去了。
郑轻白端端正正的跪在灵堂里,她一身重孝,神态悲伤沉静,苍白中又不失端庄美丽,干净中又透出一种冷艳气质,女要俏一身孝,一身纯白之下,越发显得她乌发红唇,面颊如雪,眉眼如画,来来往往的人经过都要往她这里看上一眼。
天蒙蒙亮的时候,守灵的许多人找借口去旁边的屋子里歇着了,郑轻白一夜没睡,南枝悄悄对她说:“奶奶,您要不去配间歇歇?”
郑轻白微微摇了一下头,她抬眼看到顾润拄着拐杖站在门口,一双眼将她深深望着。他现在已经可以站起来了,真是太好了!
郑轻白十分平静,甚至轻轻笑了笑。
俗话说,否极泰来。果然如此。
丧事办完,不久之后,安国公府迎来了一件非常的喜事,大姑娘顾婉柔入凤藻宫,封贤德妃,安国公府一扫多日以来的阴霾,上下内外人等,莫不欢天喜地。
皇帝痛心顾润的遭遇,爱惜他的才华,特恩准他入国子监为师。
这日,郑轻白到傅老太君处请安,一进门就看到屋里挂着几幅贵女的小像,傅老太君最近正在张罗着给顾润定亲。
傅老太君笑着招呼郑轻白,“好孩子,你过来看看,哪个好?”
郑轻白看了一圈,笑道:“我看老太君挑的怎么个个都好呢。”
傅老太君哈哈大笑了起来,“就你会说话。”
郑轻白服侍傅老太君用过饭,一人独自顺着小路一直走到花园,她的视线随着几片飞舞的花瓣望去,她的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呆呆的停住了。
顾润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袍,他望着池水沉思,心思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他就像是画中的谪仙人一样不沾半点凡尘,让人不忍惊扰。
郑轻白又慢慢挪动步子,裙子拂动了花叶,或者是“簌簌”的响声惊动了他,顾润抬起了头,他看到了郑轻白,既不惊讶,又不惊奇,只是默默的、不眨眼的望着她。
他说:“弟妹进府两年,府里发生了好多事。”
她说:“正本清源,也不是坏事。”
他说:“有些事实在是太巧了。”
她说:“是啊。好巧。”
她对他讲了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
“我九岁那年站在街边看三甲巡街的热闹,那小探花郎穿着葱翠的进士袍,纱帽上别着碧色的牡丹,他长得好看极了,围观的百姓眼睛只盯着他看,全不将状元与榜眼放在眼里。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小探花郎的马匹突然惊了,侍卫没能拉紧缰绳,那马在街上狂奔起来,围观的人们惊吓的四处躲避,我身量小,被人冲撞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受惊的马匹马上就要踩到我身上,关键时刻是小探花郎紧紧拉住了缰绳,那马才没有踩到我,可是却将他重重的甩了出去。”
顾润脸色苍白而憔悴,眼睛里,盛满了一种深刻的震惊。郑轻白抬起眼来望着他,他只觉她眸子黑白分明,清冽如水,直如能望见人心底里去,她说:“我一直想跟他说三个字,对不起。”
他面部肌肉微微痉挛,嘴角紧闭成一条线,嗓子眼里一块又热又酸又柔韧的东西死死的堵在那儿。终于,他扯出一抹凄然的笑来,“就为了这三个字,你把自己的一生都搭进来了。”
郑轻白唇边似恍惚绽开一抹笑意,她转身离开,抬头望着极远的天,一阵风过,满树的花簌簌而落,彷若一阵红雨而下。
像极了她的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