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归于静寂,四周又陷入昏暗,游芊芊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膛里跳动的回响,一下一下那么清晰。
半空中凌迟缓缓落下。游芊芊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凭着他那一身洁白的衣衫在黑暗里看清他的身影轮廓。
一定很狼狈。
分明对凌迟这个人没有什么太大感觉,可是游芊芊不知为何脑海里忽然就闪过他卷起衣袖在灶台前给自己煮面的一幕,跟着鼻头就酸了。
凌迟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看不懂。
他好像对什么事儿都不怎么上心,可是又经常做出一些令人费解引人误会的轻浮言行。
这一刻,游芊芊很想走过去,走过去看一看凌迟的神情,看看他眼中是否还是那平静的情绪。
身边突然响起的笑声将游芊芊拉回神。
游芊芊转头看向老妇人,只见老妇人倚在门框上,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扶着腰,她笑声很大,笑的很古怪。
“好好,好得很,不然你一并将伤的那一命也还给我如何?”老妇人不笑了。撑着额头的那只手扶住门框。
因为和老妇人站的近,游芊芊看见老妇人的肩头颤抖的厉害。她的脊背慢慢向下佝偻下去,身体似有些站不住,紧紧贴靠在门框上。
她又笑起来:“你们一个两个都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管,只管自私,只管自己快活!好的很!好得很呐!”
游芊芊听不懂她的话。老妇人说自私,是在说凌纤纤和凌迟?
门外站在夜幕中的凌迟轻笑了一声。游芊芊忙转过头。
听他的气息,他似乎并无异样,可是游芊芊却觉得那站在夜幕阴影中的白色身影虚弱的厉害。
她听到凌迟口齿清晰,气息平稳道:“她的命,不是我伤的,我也还不了你。你是要怪谁,还是要找谁报仇,都与我无关,只是江凌,你该放过他。他还是个孩子。”他语气还是往日里的平静,带着那一贯的事不关己的散漫,可其中分明又压抑着什么。
一听到江凌的名字,老妇人激动起来。
她奔出门外,激动的拽住站在夜幕中的凌迟。
“你认了他!你认了他好不好?”老妇人用一种恳求的语气哭道。
游芊芊跟出去。她不敢近前,只是远远的看着,心情激动的听着。
隐在夜幕中的凌迟身影晃了晃,似是经不起老妇人的拉扯,他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的拂开老妇人拽着他衣角的手。
老妇人更激动了,竟噗通一声跪在了凌迟面前。
“算我求你!我求你还不行吗!你若不认他,他便……他便……”他便如你一般,和个乞儿无异。
这话老妇人没有说出口,她的自尊,她的骄傲以及她的廉耻不容许她说出口。自始至终,她打心里还是不能接受凌迟,不能接受江凌的出生,即便这一切已经无法改变成为落定的事实。
凌纤纤死了,她最后的希望跟着破灭了,可是如今还有一个江凌,虽然是她不肯接受不肯承认的存在,可他是涪陵皇室仅剩的唯一的血脉这点是她不愿接受也必须承认的事实。
她想了数夜,想的头发都白了,如今她肯接受江凌,可若凌迟不认他,就是她接受了,世人也会觉得江凌是个野种。
必须要凌迟认了他,不然她皇室的颜面往哪儿搁。
想及此,老妇人哽咽道:“就算是为了纤纤,你那么爱她,你难道想看着她死也不得瞑目吗?”
这句话似是触到了凌迟不可触碰的底线,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的凌迟突然大动作猛力挥开老妇人。
可他一身修为已经散去,这一动作,使尽了他最后一丝艰难维持站着不倒下的气力,在将老妇人挥开之后,他也跟着跌倒在地。
游芊芊见状忙上前,在离凌迟仅剩一步的距离时,她顿住了。
黑暗里,她本该不能看得清凌迟的目光,可是凌迟抬头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心中猛地一震,不受控制的向后退去。
凌迟在拒绝她的靠近。
或许,凌迟从一开始就没有认错她,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不是凌纤纤……
游芊芊忽然自嘲的笑了。
老妇人和凌迟之间还有凌迟和凌纤纤之间,他们到底有怎样的纠缠,怎样的关系,游芊芊不清楚,但有一点,她不用清楚,她是他们之间的外人。不管他们是有着怎样复杂的关系,都与她无关。
于是她摇头又向后退一步,回到原来站着的位置。
林中忽然又起了风,好大的风,一道闪电毫无征兆的自天际边劈下,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一场暴雨毫无征兆的落下。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游芊芊第一反应就是躲雨。她怕极了闪电,更是怕极了雷鸣。
茅屋的庇护隔绝了屋外的一切,雨幕更是遮蔽了所有视线。游芊芊跑回茅屋焦急的探望着屋外的情况,可是雨声太大,雷声太大,她什么也听不清。
她探出身喊了几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又一道闪电劈在院落中,游芊芊看到凌迟在暴雨中站了起来。
“放过你自己吧,也放过江凌。”
他对着雨幕道了一句,然后向茅屋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向林中走去。
老妇人跪在地上,被雨水浸湿的衣衫贴附在身上,是那样触目惊心的消瘦。她形如一具枯骨跪在雨中,若不是肩膀在颤抖,游芊芊几乎要以为她已化作枯骨死去。
雨声里传来老妇人破碎的恳求:“我给你解药,你不是不肯忘吗,我让你想起一切,还不行吗?”
凌迟的身影已消失在雨幕尽头,雨声那样大,他一身修为散尽,本不该在能听见老妇人的话,可是他却听见了。
雨声那样大,游芊芊也本不能听见他们中任何一人的话,何况是那样破碎无力的声音,可是她却听见了。那样清晰,回荡在耳边。
凌迟回老妇人道,“从未忘记,何须记起”。
“从未忘记,何须记起。”
游芊芊笑了。都说旁观者清,可有些事情,是旁观者无法看清的。
游芊芊忽然释怀了,多日里一直压抑在心底的不快全部消散,连同那些困惑和不解全部都散去了。
雷声停止翻滚了,闪电也不再落下,暴雨还是继续下着,游芊芊已不再害怕。
这一夜,老妇人在暴雨里跪坐了一夜,游芊芊在茅屋里看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