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克永远记得那一天,女儿小爱衣利用“静谧”悄悄走进了自己的书房,而后一切都滑向无可挽回的深渊。
爱衣如果能活到现在,天赋肯定不下于苏途。她在七岁那年一个暴雨停电的午后,无师自通了“静谧”。而后不断带来惊喜——浊、季风、穷极,甚至自己最常用的“斑焰”也被她轻易掌握了。
假如她能活到自己这个岁数,成就一定会远远超过黑衣修士的程度。
除开惊喜,他也不是没有忧心过。“即使爱衣只是个对世界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又如何呢?”可惜这句话他始终没能对满脸天真好奇的爱衣说出口。
爱衣将“静谧”掌握得越来越深刻,他越来越难发现女儿的踪迹。直到那一天,他在书房伏案研读奇迹资料,竟没有发现爱衣推门而入。
爱衣本来只想跟他开个玩笑,但是好不容易进了爸爸从不允许自己踏入半步的重地,出于好奇便依偎在爸爸身旁跟他一起看书。
她将小脑袋枕在爸爸的臂弯里。穆克沉思冥想也无法理解的文字,却好似跳跃般进入爱衣的脑海。她逐渐理解了一切。
等他听到书橱轰然倒下的声音,从翻飞的书册纸张间看到了两只镶嵌着眼睛的手掌。“爸爸……”他听见大老鼠这么说。
黑衣修士脑中胡思乱想的时候,身体已经反射性地行动起来。一面驱散无战斗力的文书、保洁人员,一面取来战斗武器“头盖骨提灯”。他飞奔到臭室门洞口,晃晃脑袋,尝试集中注意力。
这时候巨鼠卡在百米通道中,由于以血肉之躯朝臭室方向冲击、掘进隧道,它已经头破血流,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休整。
穆克以极快的速度逼近巨鼠,拎起提灯,朝前吹气,眼看就要凭空出现一团初具雏形的火焰,但是巨鼠往后猛地一坐,逼退了穆克。巨鼠趁着这一坐的蓄势,直往前冲破最后十余米通道,进到了臭室之中。
两个禁闭者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以“静谧”藏匿身形。巨鼠喘着粗气,却也不搭理他们。
黑衣修士的左臂被碎石划开一个口子,捂住伤口,感觉脑子里乱得快要爆炸。不过还好,今天休息日,裁判厅里没有多少人。三台战斗人形Rei也已经发动,马上就会赶到。只是臭室里的两人很可能保不住了。
苏途这边还在观望,判断自己过去到底能帮上忙还是能帮上倒忙。谛听的注意力则集中在黑衣修士的武器上:头盖骨提灯?好东西哇。
所谓头盖骨提灯,以头盖骨为托盘托着一支蜡烛,把手处挂着四根凿穿骨头的铁弦。能够作为呼唤中阶奇迹“斑焰”的信物媒介。
“也就是说,即使没有掌握奇迹,也能凭借信物呼唤奇迹?”得到谛听肯定的答复之后,苏途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次被刷新。
眼见修士逐渐向洞口退出,苏途疑惑他的打算,走到他的近旁。
“抱歉,我的心很乱,无法捕捉那只老鼠的身影,强行战斗也只会落到下风。”穆克面色疲惫不堪,将提着的头盖骨提灯放到地上,“但是战斗人形Rei很快就会到,交给它们吧。”
苏途对战斗人形Rei有印象。半年前黑铁城奇迹狂热事件死伤二十余人,一半的伤亡反而是Rei造成的。
苏途皱起了眉头:“臭室里的两个人怎么办?”
穆克没有说话,只是摇头。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强忍疼痛提起提灯交给苏途:“我去吸引那只大老鼠的注意力,你绕后贴近巨鼠,拎起提灯,竖起中指食指,从指缝间朝蜡烛吹气。但是切记Rei一来我们就中止作战,交给Rei。”
其实不难猜测穆克有权限命令Rei停止行动,但是他出于避免事态迁延扩大的考虑,给自己设下作战时限也是可以理解的。修士今天想陪苏途小小地任性一把。
苏途心领神会,接过提灯俯下身低声呼唤“静谧”,很快就从穆克眼中失去了踪迹。穆克则快步朝臭室前进,右手掏出圣职铃铛,解开插梢,每走一步铃铛都叮铃作响。
进到臭室以后,穆克根本找不到巨鼠,只能看到两名若隐若现的禁闭者躲在角落里。他用眼神暗示禁闭者朝通道移动,其中一个没有反应仍缩在原地,另一个点点头,伏低身子朝通道方向爬行,但是刚爬了一会儿他就被巨鼠踩在脚下,猛吐出一大口血。
巨鼠短暂地显现出来,它的半个脑袋已经烂掉了,一脚踩着禁闭者,在浮着尘埃的光线中张大嘴喘气。看起来却仍有几分嚣张神气。它时不时抬起踩着禁闭者的脚来,像在调整力道,好保证禁闭者既死不了也逃不掉。
穆克频频摇晃铃铛,把巨鼠搅扰得心烦意乱。但是穆克本人又何尝不是呢?巨鼠朝他扑来,他险些没能躲过去,连铃铛都甩飞了。
修士贴在通道墙壁通道上,脑中已经什么都没法去想,只剩爱衣的画面一幅幅闪现。他想起给爱衣讲解生词“静谧”的时候,告诉她想象一只小老鼠躲躲藏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面包碎屑吃,这就是静谧。那时候要是给她别的说法-会怎样呢?要是跳过这个对小朋友来说略难的词……
身后传来战斗人形的清场警告讯号,眼前却只能看到臭室里斑驳的阳光和不幸被巨鼠猛扑踩死的禁闭者。
苏途做到哪一步了呢?什么也看不到,比想象中慢一点……黑衣修士疲惫的脸终于松下来。难得任性一回就要死掉……
原来苏途也没能看到巨鼠的身影,一直紧贴墙壁观察并等待时机。修士第一次诱引巨鼠暴露并暗示禁闭者逃走,苏途直觉猜到修士的举动会害死两名禁闭者,连忙拦住其中一个人,另一个人则果然被巨鼠踩到脚下。等到巨鼠第二次暴露,苏途才瞅准角度和时机靠近巨鼠。
随着火焰的怒吼声响彻百米通道,巨鼠像身上像长了斑块一样,露出几个极白的部分,而后又迅速变得焦黑。全程没有看到可以称得上火焰的东西。
巨鼠大部分皮肉还在,骨架却已经垮塌,轰地倒在地上。镶嵌着眼睛的手掌在地上摸索,竟然离穆克只有半步之遥,堪堪摸到了黑衣修士的皮鞋。
“感染者已失去活动迹象,武装解除。”门洞处传来战斗人形Rei的冰冷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