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
一个入了秋还依然热情似火的日子。
早上六点。
吴镇唯一的古董街还没什么车辆和人影,依稀有几家早餐店还半掩着店门,袅袅的白烟向外冒着,模糊了门口的玻璃,像似在等待着即将来店里的第一位客人。
在这条街最里的东南角,有着一方被半人高竹篱笆围着的小院,院内坐落着一栋两层的小楼,由半青石半木质建造,古色古香,显得有些年头。
小楼木门紧闭,门口柱子上挂着一副木匾对联。
上联“春秋战国秦汉三国晋南北朝”,
下联“隋唐五代十辽宋夏金元明清”,
横匾“多宝斋”。
对联即不押韵又无平仄,但却相对于这店内的人和物,这不工不整的对联就算不上什么稀奇了。
多宝斋门前有一棵大桃树,枝繁叶茂,硕大的树冠罩住了将近一半的院落,比小楼还高了些许。
奇怪的是在这个桃子丰收的季节,这树上总共稀稀疏疏的才十几个果子,每个果子也只有乒乓球大小。
桃皮泛着灰黑,一看就是不能食用,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这要搁在平常人家,早就贡献成了柴火,换种别的了。
多宝斋的二楼有一间卧室,年仅二十三岁的李晟正在蒙头酣睡,素青色的薄毯中露出一张还算俊俏的脸,缕缕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床上,显得很是惬意。
“李老板,李老板㖏!”
小楼外徒然传来一声中年男性大声呼喊,带着口音却中气十足。
那声音穿过院子、窗户,飘到二楼,直接钻入沉睡的李晟耳朵根子里。
纵是再喜睡的人,也禁不得这样的连番轰炸。
“啊~~~!谁啊!大早上不睡觉,叫魂呐!”
李晟暴躁的踢掉了盖在身上的薄毯,从床上蹭的坐起,一脸的起床气对外嚷到。
“李老板诶!”
“李老板㖏!”
“李老板……”
窗外依就在不知疲倦,丝毫不见声调减小。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这么不长眼打扰小爷睡觉!”
李晟无奈的爬起了床,赤着脚踩在地板上,一脸愤愤的走到床侧窗边,推开窗户向那叫嚷的声音地方望去。
“李老板!开门哝!俺给你送货来了!”
那篱笆外的桃树阴下,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坐在一辆三轮摩托车上。
这会儿应该是看到了二楼开窗的动静,正在挥手向这边打着招呼。
看到原来叫嚷的是那个汉子,李晟深叹了口气,无奈走到床尾,搭上一双黑色夹板拖,‘咚咚咚’的下楼给那他开门去了。
扒开插销,雕花的木质店门从里面被拉开,一脸无奈的李晟耷拉脑袋,踢着拖鞋就走了出来。
“宝金哥!你咋这么早,都不用睡觉的么?“
李晟走到院外拉开篱笆门,手中不知道哪里多出的一盒烟,烟盒里顶出一支,靠近万宝金递了过去。
万宝金是隔壁镇的,做的是黄纸、草纸生意,家里有个二三十年的纸浆作坊。
多宝斋的黄裱纸就一直是在他家送的货,从爷爷李八乾那时一直到现在,两个月一次,中间除了特殊情况,倒也没怎么间断过。
“早点着来凉快,赶太阳。”
万宝金跳下三轮车,伸手接过烟,淳朴的脸上满是笑容。
李晟望向三轮车上的几个瓦楞纸箱,单手伸进去拨了拨,指尖传来细不输于那苏城锦缎的手感。
“宝金哥!这纸没错撒。”
“保紧没错!俺老万家的纸李老板你省一百个心,俺爹亲自打的浆,而且还是依着以前李神仙的要求,用的可是上好的桃木浆!”
万宝金憨厚的拍了拍自己胸脯。
黄裱纸,是制符的基本材料之一,而桃木浆的黄裱纸更是其中的良品,王宝金家送来的纸一直都是依照特定的条件制作,正午的时辰,十年以上的桃木,二者缺一不可。
“你老万家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那就麻烦宝金哥帮我搬进去了!”
李晟把指尖放在鼻子上闻了闻,确定没问题后掸了掸手指上莫须有的粉尘。
“好勒!”
万宝金把香烟夹在耳朵上,几步靠近三轮车的货斗,麻利的开始搬货。
后面的李晟歪了歪头打了个哈欠,将烟盒放进了裤子口袋,双手插兜一脸懒散的跟着万宝金进了多宝斋店门。
多宝斋一楼格局简单,只分前厅、侧厅、后房三个部分。
前厅较大,大约有八十平米左右,面对正门的正是掌柜柜台,上面电脑,账本一应俱全。
整个大厅以掌柜柜台为中心,分为左右两个商品区域。
左边靠墙摆放着六七个商品展示大柜,上面摆满了些貔貅、泰山石、葫芦、金蟾、八卦,如意、水晶、元宝、文昌塔、唐卡、铜铃等物品。
一张印花地毯铺满了地面,上面放置着一张红木雍容牡丹雕花大茶桌。
茶桌四周放着六把鼓凳,此处正是多宝斋有别于一般古董店的特色——镇宅、驱邪法器区。
右边区域也是一样,六七个展柜满满当当,只不过上面净都是各式瓷器和古玩,碗、碟、罐、壶、洗、盆、钵、盒、盘,坛、杯、鼎、钟、画轴等。
中间位置也没什么大茶桌,而是一些矮架,上面也是些瓶瓶罐罐,大些的直接放在靠架子的地上,也美其名曰古董区。
侧厅在掌柜柜台后面,与柜台之间只有一墙之隔,由一旁过道进去。
门是开着的,直接印入眼帘的是一把小木桌,桌子盖着一张破旧泛白麻布,布上有字,因老旧的关系已经有些模糊了,但依稀能辨认出是个“测”。
麻布上放有一龟壳、六枚铜钱、一叠宣纸、一方青石纸镇、巴掌大的砚台上架着一支毛笔,规整的码在上头。
桌脚一根木杆静静地顶着个布幡立在旁边,布幡上书“观面测字断生死,举旨行决辟鬼神”。
正是李晟爷爷李八乾留下的一张卦桌,早年吃饭的家伙。
卦桌四周除了一张凳,就是房间内靠墙壁的四五个简简单单的货架子,一个个都被老布遮掩住,看不真切,显得很是神秘。
过道的最里头就是后房,是用来存纳货物的,也就是多宝斋的库房。
来回几趟,几箱黄裱纸就全被搬了进去。
万宝金抹了下额头冒出的细汗珠从库房走出来,到了侧厅门口时忍不住一脸好奇的向里面瞄了瞄。
“宝金哥,每次送货你都得瞧上两眼,要不干脆我帮你起上一卦?”
李晟走了进去,右手拿起卦桌上的六枚乾隆通宝,单手慢慢搓动着。
“不用了!李神仙早年就帮俺看过了,说俺福气好!嘿嘿!”
万宝金憨笑,挠了挠头显得些许不好意思。
他所说的李神仙,正是李晟的爷爷李八乾,在吴镇一些老人眼里,李八乾是一位有道行的高人,几十年来,为周边的人解决了不少邪闻诡事,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
但李晟却知道,自己爷爷是一位修士,一个以术法、符篆、驱魔、诛邪又精通命理、卜卦测福祸的修炼之人,至于神仙之名,坊间乱传罢了。
爷爷曾对他说,在修士界中,他在他那一辈也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人送称号“游龙”,每每说到此处还不时的抽口旱烟砸吧嘴,那表情很是回味。
当然,这些话李晟从小都是当故事来听的,除了爷爷和他,长这么大还真没碰到过其他所谓修士界的人。
“老头子算的总该没错。”
李晟收回脑海中的回忆,把手中的铜钱放好,叹了口气从侧房走了出来。
老头子从小就说自己是个万里挑一的天才,天生就该吃修士这门饭,但偏偏就是这所传的相术、命理、卜卦之术自己不得精通,甚至连门槛都摸不着,真是奇了怪哉。
经自己手的卦象,不是无解的破卦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废卦,还说什么自己是‘不入五行之人’,叫我不要多花心思在这上面,李晟每每想到这就是一阵无语。
“李老板,坊里还有事,货送到了,那俺就先过去了!”
万宝金见货到事了,就抬腿一边向外走,一边向李晟请辞,将他散乱的思绪拉了回来。
“那行,宝金哥慢走,有空过来玩!”
李晟把万宝金送到店外,朝那背影挥了挥手。
直到万宝金骑车走远了,才重新关上店门进了屋,又是一顿咚咚咚的上楼,钻进卫生间,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了一阵淅沥沥的洒水声。
今天可是一个有点特殊的日子,八月十八!
正是李晟爷爷李八乾的祭日,他得提前沐浴更衣,准备待会的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