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里的众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来,望向这名男子的方向。
一时间,周围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也没有一个人敢动弹,就像是时空凝结了一样。
男子独自站在人海的中央,仿佛是踏浪而来的龙王,没有丝毫的怯场。
他面朝向竹青娘倒下的方向,说道:“你就是来我海河饭店闹事的人?”
此话一出,人群像是突然惊醒过来一般,猛地又齐刷刷扭头朝余晖的方向望去。
对啊!闹事的人还在这里呢!
人群轰地一下炸开了锅,一个个又害怕又兴奋。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
这是谁?这可是海河饭店的主人!
能在孤星这样不太平的极荒之地,修建这样一座豪华得扎眼的高层大饭店,这能是个寻常人物?
一时间,人群是一会儿扭头看看饭店主人,一会儿扭头看看余晖,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事态接下来的发展。
果然,就见余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上眼中满是震惊的神色,就连原本就许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肤色似乎都变得更苍白了一些。
他愣愣地望着海河饭店的主人,嘴唇微微颤抖着,唤出了对方的名字:“……左铭?”
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海河饭店的主人竟然也突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就仿佛余晖口中吐出的并不是他的名字,而是击中他的无形重锤。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送客。”
周围众人全都鸦雀无声地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到底是要送哪个客。
左铭皱了皱眉,厉声重复了一遍:“送客!”
一瞬间,饭店里的景象突然间活了起来,仿佛是暂停的视频重新被按下了播放键。
只见无数的侍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雷厉风行地开始清场。
转眼间,原本人声鼎沸的海河饭店就变得空空落落,只剩下无数的灯盏在半空照耀着一层层雕花围栏。
左铭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众人,冷声道:“不好意思,今天海河饭店就营业到此刻,大家请回吧。”
话音落下,便见高高的朱红大门在他身后轰然紧闭,挡住了一干众人好奇探究的眼神。
空荡下来的海河饭店里,寂静突然被放得无限大,似乎连呼吸都能听见回声。
余晖和左铭之间隔着十米,像隔着十年的光阴,一时间似乎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片刻,左铭笑了笑,说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出来的?”
余晖没有回答,却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左铭沉默了一下,低了低头,随即又笑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坐下慢慢聊。”
他说着,回头吩咐道:“准备一桌最好的酒菜,送到我的套房。”
余晖便随着他,乘着角落那部隐蔽的电梯,朝着最上层升去。
外面的侍者们面面相觑,互相使着眼色。
自打海河饭店建成以来,这还是第一个能乘上那部电梯的贵客!
侍者们顿时心里都有了计较,个个拿出了十二万分的敬业精神。
然而在电梯里,气氛却并不热络活跃,甚至有几分沉重。
余晖垂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左铭也不说话。
等到了套房里,上好了菜,左铭笑道:“来,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不过我估计你在牢里这么多年,也无所谓什么口味不口味了。”
余晖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左铭愣了一下,随即伸手从盘子里夹了一块肉,准确无误地放到了余晖面前的碟子里:“没事,不就是一双眼睛么?又耽误不了什么。”
却就在这时,余晖的神情猛地一变。
只见左铭的袖口因为手拿筷子而微微往下一滑,露出了手腕上的一块暗青色纹路。
这些暗青色的纹路如同刺青一般深深嵌刻在皮肤里,具体画了什么内容看不太懂,感觉像是某种诡异的图腾。
余晖一下站起身,抓住左铭的这只手,把他的衣袖往上一捋,果然看见这种暗青色的刺青一直蔓延到了小臂手肘下方的位置。
余晖瞪着左铭,沉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小腿还有另一条手臂上,都有同样的刺青,没错吧?”
他为什么会知道?那当然是因为他见过这种刺青。
这种刺青是一种刑罚。
一定修为的化物师,可以吸收利用外界的粒子。所以即便是自身受伤造成了一些残缺,也可以利用外界的粒子来弥补一部分缺陷,甚至可以利用外界的粒子重塑肉身。
所以这种刺青就是用来切断化物师的力量来源,也就是说,这种刺青意味着一件事——四肢全废、修为尽毁。
左铭没有回答。不过对余晖来讲,他回不回答都一样。
余晖接着又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铭又沉默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还能是怎么回事?不就是想从我嘴里撬出点有用的话来呗。他们怕把你弄死了,唯一的线索就断了。但他们可不怕弄死我。”
余晖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地愣在了原地。他恍了恍神,开始拼命地回忆,在漫长的审问过程中,有没有人曾经拿左铭的事情来威胁过自己。
按常理来说,既然他们已经对左铭下手了,那么肯定会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件事,好让自己的意志动摇。
但是他的状况和一般人不一样,脑中那十八条锁链困住了他的意识。每当别人追问他当年的事情的时候,他就只能听见脑中的锁链哗啦作响不断游走,口中说出那句唯一的答复——“我不能告诉你”。
所以,在审问的过程中,很多时候他的脑子都是不清醒的。
他不记得有没有人跟他提起过左铭遭遇的事。他什么都不记得。
左铭挑了挑眉,用筷子敲了敲面前的盘子,说道:“行了,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坐下吃你的饭。”
余晖沉默了半晌,缓缓坐了下来,垂头扒拉了一口面前的饭菜。过了许久,轻声道:“……太咸了。”
左铭一拍桌子,摇铃道:“来人,给他上十斤糖霜,甜死他。”
话音落下不久,便听见有人敲了敲门。随即一个训练有素的年轻女侍者恭恭敬敬地推开房门,手脚利索地把老板点的东西放到了余晖面前的桌上——一座糖霜小山。
这本来是个有些滑稽的场面,不过这位年轻女侍者敏锐地察觉到了房间里的气氛不太对。
她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头也不敢抬地开溜了,似乎一刻也不愿多停留。
她毕恭毕敬地关上房门,把屋内的两人隔绝在了视线之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随即转过身,步伐都不由自主地变得轻快起来,对不远处随时待命的领班道:“芳姐,我到点下班了啊!”
对方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今天这么急着走?”
一旁别的侍者附和道:“对啊,你就不好奇那位贵客是谁么?我今天还下早班呢,我都没急着走。”
年轻女侍者便道:“今天不行,今天我哥回家。”
芳姐便点了点头,道:“那行吧,路上注意安全。”
年轻女侍者应了一声,便头也不回蹦蹦跳跳地走了。
她步伐轻快地踏上了回家的路。不怪乎她这么在乎和哥哥团聚的日子,她的哥哥在极阴之狱做狱卒。那鬼地方远在高崖绝壁之上,狱卒平时吃穿住行全在宿舍,三五个月也回不了一次家。
等到家的时候,哥哥前脚已经进屋了。一推开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父母与哥哥愉快的谈笑声。哥哥背对着这边,身上的背包还没放下来。
年轻女侍者心情雀跃,快步朝屋里走去。却突然,她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
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张照片。
她愣了一下,弯腰捡起了这张照片。
只见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子,低着头闭着眼,身着囚服坐在地上,看样子似乎是在一间封闭的牢房里。
就在这时,她的哥哥突然一脸慌张地冲了过来,一下将她手中的照片抢了过去:“这是机密,你别管!就当没看见!”
然而她却不像是当做没看见的样子。只见她定定地站在原地,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神情,似乎是在回忆,又像是恍然大悟。
“哥,我好像见过照片上这个人。”
她哥哥正手忙脚乱地把照片塞回背包里,听见她的这句话,突然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