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没喝那个药，是吗？”

　　白色会堂里，年迈的晨星城领主【斯卡德】打着哈欠，半睁眼睛，斜靠着椅子，向那个让他睡不好觉的罪魁祸首问话。

　　杰瑞这会儿完全清醒了，就是头还有些疼。

　　“呃，是的，领主大人。”

　　“就因为太难喝。”

　　“嗯……”

　　接着杰瑞便听到一声长叹。

　　“良药苦口，这点道理都不懂。你们帝国人就是不长脑子。”

　　这特么跟我是帝国人有个屁关系？风暴斗篷这边的人有事没事就要损一损赛洛迪尔么？

　　不过想到这次确实错在自己，杰瑞只能忍。

　　斯卡德又数落了杰瑞几句，让他站起来。

　　“行啦，一会儿你把赔偿交出来就回去吧。那个灰皮会再给你一份药的，这次记得喝！”

　　杰瑞连声答应。一个卫兵递给他写着赔偿项目的纸。

　　好家伙，医药费加旅店损失，基本把他剩的金币掏空了。

　　他咬着牙不去想这数目的真假，交了钱，这事就过去了。

　　“呜……”

　　回到旅店的杰瑞浑身难受，还有点恶心。大概是因为那个梦的影响没完全消失吧，他一看到旅店里的样子就不舒服。

　　当你梦里的场景和现实重合的时候，脑子就容易犯浑。

　　“你就是杰瑞吗？”

　　揉着脑袋的杰瑞听到说话声，才注意到店里除了梭灵，还多了个暗精灵男人。

　　他的黄褐色长袍很整洁，手里拿着药瓶。

　　这就是领主说的灰皮，哦不，暗精灵吧？

　　浓密的胡须，有些许疤痕的脸，再加上低沉的嗓音和稳重的态度，如同是大战中归来的老兵。

　　虽然是个祭司。

　　“是的。”杰瑞走过去。

　　“我是依兰杜尔。这个给你。”

　　依兰杜尔递过那个瓶子，杰瑞皱眉咧嘴地接过来。他发现依兰杜尔没有走。

　　这是要看着自己喝完啊。得，认命吧。

　　“呕！”

　　果然是超级难喝，真不知道晨星城的人怎么挺过来的。就是给杰瑞几个月的时间，他也未必能习惯。

　　梭灵连忙给他倒了杯水。杰瑞嘬一口药，灌一口水。总共兑了两杯水，终于是喝完了。

　　“呕……咳咳，咳……要，要死……”

　　他这几下感觉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弯着腰。梭灵帮他拍后背，又去柜台准备些甜酒。

　　依兰杜尔面无表情地看着，扭个头，不经意地看向杰瑞的房间。

　　这时他的眼睛睁开了些，指向杰瑞床上的武器。

　　“那把剑，莫非是破晓？”

　　杰瑞刚缓过劲，听到依兰杜尔的问话，便点点头。

　　“所以你是美瑞蒂亚的信徒？”

　　“那倒不是。”杰瑞抹了抹嘴角的液体，“那个大妈找我办点事，事成之后送我的。”

　　依兰杜尔微微后仰。

　　“有意思。魔神几乎不会和信徒以外的人主动沟通，更别说找他们做事了。难道……”

　　他上前一步。杰瑞从他眼中看到了期待的目光。

　　“……你是魔从者？”

　　这祭司有点来头啊。起码光看剑鞘就能认出破晓，说明他对魔神有些了解。

　　明明是个圣灵祭司。

　　“的确有人这样说我。”

　　“太好了。”

　　依兰杜尔露出欣喜之色，忽然握住杰瑞的手。

　　“我一直在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什么意思？”

　　“我想请你和我一起结束这场噩梦。”

　　祭司认真地说道，像是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

　　*****

　　天亮起床后，杰瑞就和那些晨星城百姓一个模样了。

　　颓废，萎靡，精神不振。那之后倒是没再做噩梦，但肚子里已经是噩梦了。以至于早上没什么胃口，随便吃点面包就出了门。

　　“这破地方居然没被帝国军打下来，也是够邪门的。”

　　他嘀咕了着，大口吸气，试图精神一些。

　　“早上好，杰瑞。”

　　依兰杜尔出现了，他大概是在旅店外等了一段时间。

　　“还怕我跑了不成？”杰瑞打了个哈欠。

　　“我只是想早点开始谈话。站着说也不合适，到我家去吧。”

　　依兰杜尔的家很小，里面摆了床和桌椅之后就没剩多少地方。而且从这个靠近海岸的突兀位置看，应该是临时搭起来的草屋。

　　不过作为祭司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特别是玛拉祭坛，被放在一进屋就能面对的位置。

　　昨晚，杰瑞同意先听依兰杜尔说说怎么个结束法。毕竟是惹了麻烦，听人家说两句还是没问题的。

　　然后再拒绝呗。

　　“听说你不是这里的居民。”

　　杰瑞刚坐稳便问话。依兰杜尔正立在玛拉的祭坛前低声念诵，过了一会儿，才看向杰瑞。

　　“几个月前，我得知晨星城被噩梦困扰，便决定留下来解决问题。我一边制作能压制噩梦的药物，一边调查原因。”

　　“那现在有眉目了吗？”

　　“有。”

　　依兰杜尔顿了一下。

　　“这是魔神所为。”

　　杰瑞差点站起来，拳头也下意识地攥紧。

　　“此话当真？”

　　“错不了。噩梦是魔法导致的，我……查到这魔法的源头，就是南边的一座供奉魔神的神庙。”

　　杰瑞按着腿。

　　“说下去。”

　　“你知道魔神【瓦尔迷娜】吗？”

　　“不知道。”

　　“她是象征梦境与记忆的魔神，她的领地名为恐怖沼泽。据说，那是一片时时刻刻都在变化，光是看一眼就会让人发狂的位面。她通过梦境影响凡人，收集凡人的记忆。”

　　“记忆？她要这个干什么？”

　　“谁知道呢？也许是消遣，也许是为了收藏，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可也是。魔神都是些有特殊癖好的怪胎，这是杰瑞对魔神的一贯印象。也不知道他们能从中找到什么乐趣，根本就是活久了闲出屁来。

　　“不过，光靠梦境如何影响人？只是梦而已。”

　　依兰杜尔笑了笑：“你难道忘了昨晚的事？”

　　啊对，杰瑞恍然大悟。看来是自己没睡好状态不行，脑子都迷糊了。

　　这也是瓦尔迷娜对记忆的影响吗？

　　要是那样的话，为什么自己梦到的是魔人？

　　不，在那之前，为什么自己知道那是魔人？

　　“真够可怕的。”

　　杰瑞扶着额头，感觉太阳穴疼得厉害。

　　依兰杜尔接过话头。

　　“所以不要以为梦境和现实是两回事。如果意识不到做梦，接受了梦境，就会被梦境控制，改变意志和心态，即使醒来也一样。这就是瓦尔迷娜的可怕之处。”

　　“那这魔神管得可够宽泛的。”

　　“也不尽然。只有瓦尔迷娜的信徒才会随时受到梦境之力的影响，并加以控制。其他人如果受到影响，就只有一个可能：魔神的力量失控，蔓延了出来。”

　　“那就是说，这里已经被瓦尔迷娜的力量笼罩了？”

　　“对的，而它的来源……”

　　依兰杜尔看向窗外，南边的方向。

　　“……就是我刚才说的神庙，曾是瓦尔迷娜信徒聚集的地方，名为唤夜神庙。”

　　*****

　　唤夜神庙，由瓦尔迷娜的信徒建在一处高坡上。过去那里有很多信徒活动。

　　他们一直和晨星城相安无事，常到城里买东西或者闲逛，有时还会利用梦境之力帮人们舒缓心理压力。晨星城里也偶尔会有人去唤夜神庙参拜。

　　大概两年前，神庙突然关闭，信徒们不知去向。在那之后不久，晨星城的噩梦就开始了。

　　最初是几个人，然后逐渐增多，做噩梦的频率也增加，终于变成了全城事件。

　　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你敢在晨星城睡觉，就能百分之百体验噩梦。

　　“我查来查去，敢说源头一定在神庙里。我也去过几次，但那里有一些信徒们设置的机关，只有信徒才能打开，我无能为力。”

　　立在窗口的依兰杜尔说着，又猛地转过身来。

　　“不过那些机关都是利用神庙的魔法，也就是湮灭领域的力量设置的，魔从者应该能打开。所以拜托了杰瑞，助我一臂之力吧！”

　　杰瑞很佩服地点着头，真心佩服。一个外人，与这里毫无瓜葛，居然能鞠躬尽瘁，属实不易。

　　所以有个问题他一定要问。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为何对这事如此上心呢？”

　　他也站起来。

　　“是因为有什么好处吗？比如金币，或者定居的权利之类？我敢说领主对你并不重视，说不定一着急还会把你当做万恶之源，你为何要留在这里？”

　　杰瑞问得很不客气。依兰杜尔却笑了一下，这些问题他再熟悉不过。

　　“因为我是玛拉的祭司。杰瑞，你了解玛拉的祭司吗？”

　　“嗯，婚礼司仪？”

　　“的确，爱情是玛拉教义的一部分，但并非全部。玛拉教导我们要有爱，而爱即是同情与理解，宽容与接纳。我们身为祭司，自然要传播玛拉的教义，也就是爱。”

　　依兰杜尔手扶胸前，露出虔诚的表情。

　　杰瑞不由得哼笑起来。

　　“所以你们就到处游走，看到谁有困难就帮。那你们又能得到什么？”

　　祭司笑得很温暖。

　　“我们只想完成自己的教义，遵循自己的信仰。不过，这种毫无根据不求回报的行为，对一些人而言很难接受吧？所以我会说，我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安心，不愧疚。”

　　“这样死后就能回到玛拉身边。”杰瑞补充道。

　　“呵，也可以这么说。”

　　行吧，魔神也好，圣灵也罢，祭司们的理由大抵都是如此。

　　杰瑞不信圣灵，也不相信有些人说的信仰能产生力量。如果神没了信仰就要完蛋，那岂不是弱爆了？

　　相比之下，还是像诺克图娜尔和美瑞蒂亚那样等价交换，更让他心安理得。

　　不过他也知道，这位祭司是认真的。

　　“好吧，既然涉及到魔神，我必须得掺一脚。只是……”

　　杰瑞转了转眼珠。

　　“……我是个俗人，无利不起早。”

　　依兰杜尔哈哈大笑。

　　“好说好说。你知道，人们时常会向玛拉的祭司捐钱。我手头上有一些，想要就都给你。”

　　杰瑞也跟着笑了，其实他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若是能借这个机会接触瓦尔迷娜，用她的力量刺激自己的灵魂，那比什么都值得。

　　他顿时觉得萎靡感已经一扫而光，精气神上来了，使劲扩了扩胸。

　　“事不宜迟，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