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学生会长
这样下去奥赛罗会随着地心引力坠落,她会摔死的。
原本要阻止自杀的白央竟然做出这种暴力举动,即使厉害如奥赛罗也脸色发白,她慌忙跳跃,使出八艘飞在空中飞旋,回到屋顶上。
如果换成别人早就直接掉下去了。
过了一会——铁网摔到地面的声音响起,奥赛罗抗议了:
「怎、怎么这样乱来!你——到底是想杀我,还是不想杀我啊?」
「反正你又没死。」
总是只看结果,这就是我们的学生会长。
「有稍微体会到了吗?对死亡的恐惧。」
「…………」
态度轻浮的魔女让刽子手开始烦躁了吗?奥赛罗抚上小太刀,怒目而视。
她的表情像失望,又像轻蔑。
「真是……令人火大。明明就没为我做任何事——只会说些自以为是的话。说什么要教我疼痛,要救我,你明明就比我弱,动作也比我慢……你凭什么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话?」
奥赛罗放低身子,全身充满杀气——她轻声说:
「算了。已经够了,我不再期待了。游戏结束……我要杀了你。」
到刚才为止,奥赛罗仅剩的一点人性彻底剥落了。
现在站在那里的,是我们不认识的新品种动物了。
非常强大的杀人野兽。
「再继续下去也只是让双方疲累而已吧?我要分出胜负了。」
奥赛罗低着头,手放在岛上,笑了。
新月般的微笑挂在她嘴角。
「你是无法救我的。」
泪水流下。
「——对不起,魔女。不过你说要救我,我很高兴。所以至少……要让你看到好东西再杀了你,用我最厉害的招式。」
完全绝望的野兽低吟。
「夜壳道场之奥仪——『四十八神空』。」
咚,奥赛罗轻快地踏出一步。
★★★
「四十八神空?」
说话的人是被学姐紧紧握住手,害怕地看着战况的夜壳神羽。她脸色苍白,全身发抖,学界温柔地抚摸她的背。
虽然此时要她解说很残忍,但这招式连我也没听过——所以我对与奥赛罗同门的她提出疑问。
「夜壳,你知道这招吗?」
我快速问道。神羽颤抖不已,动摇不安地说:
「在我家道场,有三种奥技和两种奥义、一种奥仪——」
刚才奥赛罗也这么说过。
「忠实重现日本史上最快三剑士秘技的是奥技,也是所有夜壳奥义的基础。牛若丸的『八艘飞』——具有天狗般的跳跃力。佐佐木小次郎的『燕返』——是收刀时的连锁攻击。冲田总司的『三段突』——是连续发出三次必杀的一击。」
听到这里,我吞了一口唾液。
这三种招式是普通人不可能办到的奇迹,就连天才赌上生涯都不知能不能学成。而这三招居然只是夜壳奥义的基本型!
神羽的眼神空洞,仿佛身处恶梦之中。
「将这些奥技复合、发展,升华成一种必杀技——就跟字面上一样,进化成具有必杀威力的招式……成为奥义。三种奥技的原理我还能理解,可是——接下来就不是人类智慧所能领略的了……」
神羽很强,跟平常人比起来已经很厉害了。如果我跟她打的话,应该会来不及抵抗就被杀了吧。
但是这样的她,却说无法理解那两种奥义。
「首先是可以一秒发出四次攻击的——『二刀燕返』。」
神羽似乎稍微平静了点,她轻轻叹息。
「可是这招式就如同名称,是二刀流的招式……现在的奥赛罗无法施展。」
奥赛罗只有一只手,也只拿了一把小太刀。理论上她绝对无法使用二刀流剑术,那么——就不用防备这种奥义了。
不过一秒发出四次攻击?
刚才奥赛罗展露的燕返虽然也是连打,但每一次都攻击都花了一秒以上。即使是三段突,一秒最多也只能发出三次攻击。而夜壳的奥义超越了不可能重现的三连发攻击——
「另外一种是能一秒发出五次攻击的——『八艘五月雨突』。」
那就是一开始奥赛罗所使用的招式吧。
利用反作用力像子弹般移动,银色刀刃闪闪发光,我都来不及看清楚她的动作。
不只是运气好还是真的实力,白央闪过了这招,斗篷上破了五个洞——
一秒钟发出五次连续攻击。
夜壳的小太刀术——只追求速度。
那已经不是人类所及的了。
「还有,」
神羽看向方才宣告要分出胜负,并悠然走着的奥赛罗。
「境界比奥义更高的……奥仪『四十八神空』。」
此时神羽快要遗忘的错乱和恐惧又回来了。
「骗人!骗人!不可能办得到的!怎么可能学会……那种招式!」
神羽?
她害怕的样子不寻常。
奥赛罗好像听到我们的对话,她瞄了神羽一眼,但又马上想切断犹豫,逃避似的走向前,让伫立的魔女进入攻击范围。
白央拖着破洞的斗篷,抬头挺胸地双手叉腰。
「……她刚刚说不可能办到吧?」
「…………」
奥赛罗她——保持着能在一瞬间缩短的几公尺距离,与白央正面相对。然后她看着远方,手轻轻覆在收纳小太刀的刀鞘上。
「师傅也说过同样的话」
听见这句独白,神羽的眼中再次出现仅有的理性。
「——爸爸?」
「嗯。」
奥赛罗没回头,她的背后沾满了血。
「在跟炎道场进行交流赛之前,师傅答应教我奥技、奥义和奥仪,只要我杀十个人,他就会按照顺序教我其中一项。」
「…………」
神羽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这件事吗?
那是血腥的约定,她一定不想相信是她亲生父亲下达的指令。
「可是我——只杀了五十九个人。」
奥赛罗困惑地搔头。
「师父把奥技和奥义全交给我之后,说不用教我奥仪也没关系——虽然他对我很放心,但我还是对师傅说,既然奥仪是奥技和奥义的发展型……那该不会是这种招式吧?」
嘿嘿——奥赛罗笑了。
扭曲的假笑。
「师父听到我的猜测后就切腹死了。他临死前说——『谁来杀了这个怪物』。嗯,我也这么想。谁来,谁来,」
她的手用力握住小太刀的刀柄。
「杀了我吧……这样一定比较好。」
杀意高涨。
「我是罪孽深重,根本不该出生的怪物。」
不知神羽听见奥赛罗坦诚的真心话后,是什么心情?
她想冲过去,但被小顷压住肩膀——于是她用嘶哑的声音大喊:
「住手!够了!不要再杀人了!」
那是被憎恨紧紧缠绕的她,凭着最后的人性叫出的祈求吗?
「不要再——弄脏夜壳的剑了!」
「对不起。」
奥赛罗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对不起。」
她瞬间弯下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无法停止了。
由于感觉不到痛,野兽顺从本能将力量倾注到手中。为了保命,她不会停止攻击。因为她只能用除去眼前威胁的方式,才能活到今天。
「奥仪『四十八神空』是——」
神羽在被压制的状态下,像死了一样低下头说:
「『八艘飞』、『燕返』、『三段突』——三种奥技同时进行的招式。一边用八艘飞跳跃,一边把三段突的破坏力——注入到燕返的连锁动作中,最快的剑会在这瞬间引发更进一步的化学反应……产生超越人类极限的神速。」
接着她很肯定地说:
「四十八神空能一秒钟发出四十八次攻击。」
我有没有听错?
一秒发出三次、四次、五次攻击,依序增加次数的奥技与奥义——奥仪竟然又更上一层楼,攻击次数暴增。
一秒四十八次。
这已经——不是剑术了,简直是重型兵器。
「人、人,」
神羽已经无话可说,只能像幼儿般哭叫:
「人类是不可能使出……那种招式的,奥赛罗,奥赛罗——!」
她对过去的朋友伸出手。
「你如果使用这招,就真的不再是人类了!住手!快住手——你究竟想变得多强?就算你爬再高,也只会孤单一人啊!」
奥赛罗没有回答。
她已经进入备战状态了。
她像青蛙一样弯低身子,目光如电,握住小太刀的手散发出魔性——好朋友的声音没传进她耳里,在那瞬间,
她从世上消失了。
「————」
阳月奥赛罗跳出人类所知的世界,以神速奔驰。
那里是只属于她的世界。
「奥仪,」
只有声音变成轰然巨响,震撼帝都世纪末学园。
「四·十·八,」
突破了音速。
「神空————!」
不知她是先说话,还是先使出四十八神空?
声音有如被抛在身后,神速之剑爆发。
一秒使出四十八连击!
打在呆站的白央全身,包括脖子、下巴、额头、脸颊、耳朵、鼻子、后脑勺、侧头部、右肩、右上臂、右手肘、右下臂、右手掌、右手指、左肩、左上臂、左手肘、左下臂、左手掌、左手指、下腹、右大腿、右膝盖、右小腿、右脚趾、左大腿、左膝盖、左小腿、左脚趾、两边的腋下、两只脚脚底、两边膝盖后方,连胯下和屁股都不放过,像舔舐又像爬行地在白央身上盘旋蹂躏,而且还深深在心脏、肝脏、肾脏、胰脏、小肠、大肠、肺部、脑部胡乱砍下,最后奥赛罗可能想起剑道的基本,攻击颜面、躯干、手臂!眨眼间就猛烈使出连打——撒下单方面的破坏!
那不是人类能应付的速度。
犹如神怒,犹如天谴。
不讲理的——四十八连打!
那无穷威力大概也带给使用者很大的负担吧,瞬间消失踪影的奥赛罗回到我们的世界,意外地在很远的地方落地——然后就再也不动了。她倒在地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小太刀的刀刃都破烂不堪了。
现场沉默了一会,弥漫沉重的寂静。
魔女学生会长依旧站着。
就像武藏坊弁庆站着往生那样。
不知过了几秒钟,白央的身体才总算对攻击起反应——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破坏力在她体内爆发。
她的手、脚、头和躯干——都弹了起来。
有如被无形的对手乱打似的,白央她——激烈地跳来跳去,发出很大的声响倒地了……
血流了出来。
鲜红的血从白央全身流出,形成一片血海。
「怎么回事?」
我不禁发出疑问。像我这种平凡人是无法了解刚才的猛烈冲突的。
两人都倒下了。
究竟——怎么回事?
唯一有看仔细的小顷难得一脸严肃,说:
「阳月奥赛罗——并没有从夜壳神羽的父亲那边完整学到奥仪的理论吧?虽然她以自己的想法拼凑出招式,抓到秘诀,但其中应该还是有多余、不够利落的动作……她把这些动作全使出来,半自杀的行为给身体负担太大,所以才会倒地。」
不知道什么是危险的阳月奥赛罗。
因为没有痛觉,她不晓得自己身体的极限在哪里,所以施展出了超越人类极限的奥仪。结果——肉体无法承受负担而倒地?
那白央呢?
白央怎么了?
「看吧……没有人。」
奥赛罗像活尸一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的步伐虽然不稳,但很确实地向我们走近。
「没有人杀得了我,没有人能打败我,没有人能救我。」
不,她对我们没有兴趣。她只看了我们一眼就没再接近我们——她走到倒地的白央身边,又哭又笑的。
「对不起。」
笑意立即褪去,她难过地说:
「对不起,连累了你。对不起,我杀了你。因为你接近我……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对不起,对不起。温柔的魔女,对不起。」
杀了——她?
白央连指尖都没在动。
全身被砍伤,流出惊人的大量鲜血,一动也不动。
她死了?
怎么可能……白央死了?
她丢下我,没拯救到任何人就死了——?
「对不起。」
已经无人能阻止了。
奥赛罗站在全身血淋淋的魔女旁边,拿出破烂的小太刀轻轻抵在自己脖子上。她要自杀,从一开始她就打算死在这里了。
虽然她在魔女身上看到了最后的希望,跟魔女周旋到现在,
但魔女还是阻止不了她吗?
拯救不了她吗?
不行的少女就要这样不幸地、孤独地死去吗?
★★★
「奥赛罗!」
我放声叫住她。
为了能多少拖延最糟糕的未来。
「御魅黑……」
奥赛罗此时终于发现到我,她泪流满面,腼腆地笑了——小太刀的刀锋碰到白皙的喉咙,我还是无法阻止她吗?
她说出令人不愉快的、我在这世上最讨厌的话。
「这……不是你的错。」
总是这样。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说不是我的错?
自己一个人承担,自己一个人觉得歉疚,
说不是我的错,说对我并不期待。
为什么……我这么无能,什么都做不到?为什么我无法阻止——即将在眼前发生的不幸?
如果要尝到这种痛苦和无力感,我还宁愿真的被恶魔吞食而死。如果那时我的生命全数奉上,让魔女成为货真价实的魔女,那么或许——至少能拯救要在我面前自杀的悲伤刽子手了。
如果我死了,
如果魔女真的能使用魔法……
「把小学生~~啦啦啦啦啦~~」
忽然……
「用烧红的火箸~~啦啦啦啦啦~~」
有歌声传来。
「把小学生的母亲也~~啦啦啦啦啦~~」
奥赛罗僵住了,我也动弹不得。所有人的思考都空白了——大家几乎同时注视那个方向。期待与不安、恐惧与希望充满心中,我们一边听着那微弱的歌声,
一边看着魔女学生会长。
「用烧红的火箸~~啦啦啦啦啦~~」
仿佛幻觉一般。
仿佛魔法一般。
「愚蠢到死都治不好~~」
白央站起来了。
骗人!
大家都这么认为吧。
然而——白央却用理所当然的表情唱完白痴歌……烦躁地抹去从全身流出的血,望着身边正要自杀的奥赛罗。
奥赛罗不停打颤。
「骗、骗人……你,应该已经……死了啊。」
「看样子我还没死。」
魔女从斗篷下取出手帕,擦拭嘴角的血笑着说:
「因为我平常都在做好事吧?」
骗人。
一般都会死的。
全身都被砍伤,出血量也非比寻常,要是凡人承受那种痛楚和冲击绝对会死。可是——白央却站起来了,还有一副没事的表情。
奥赛罗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原本不存在于她心中的恐惧吧——她脸色发青,胆怯地轻轻跳跃,拉开与魔女之间的距离。
两个全身是血的少女面对彼此。
奥赛罗发出干笑。
「啊……呃,嘿、嘿嘿。我……知道了!你和我一样感觉不到痛对吧……所、所以即使被我的四十八神空打到也不痛……」
「笨蛋,当然很痛啊。」
白央马上否定了她的乐观想法。
「我可是拼命忍耐呢。」
「那……那位什么!为什么?」
奥赛罗像小孩一样哭闹,白央温柔地对她微笑。
「因为我答应要救你啊。」
真的用一副没事的样子说:
「我是说到做到的女人。」
「凭……凭那种歪理和原因,是不可能忍受这一招的!」
无论怎么看,颤抖的奥赛罗都是在害怕。无法了解眼前的生物——她打从心底感到恐惧,害怕地戒备着。
无人能匹敌的无敌刽子手,正式将眼前的魔女看作威胁。
一定是——在这瞬间,胜负就已经分出来了。
单纯就实力、战斗力来说,应该是奥赛罗比较强。结果白央只能单方面受到奥赛罗攻击,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打到奥赛罗。
但是在心理层面,魔女远远凌驾于刽子手之上。
「那么——对了,告诉你一个故事吧。」
虽然是个无聊的故事……白央说道,接着叙述一切的开端。
「以前有个很笨的女孩想使用魔法。」
安全靴敲出清脆声响,魔女渐渐逼近刽子手。
奥赛罗拿着小太刀,一步一步往后退。
她被白央的气势压倒了。
「女孩她——把青梅竹马的男孩当成祭品献给恶魔,请求恶魔给她魔法的力量。」
那是,
我跟白央的故事。
「于是女孩成为魔女了。」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成为我们脱离正道的契机——不愉快的事件。
「怎么……这,这算什么嘛!」
奥赛罗一脸惊讶,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
「根本就……没有恶魔,人也不可能会用魔法。只是让——让男孩白白牺牲……一点意义也没有。」
「也许吧。」
白央哀伤地笑了。
「可是,男孩已经被献给恶魔了。」
她的步伐充满逼人的寒气。
「不管别人说什么,女孩都已经是魔女了。」
咚!地面发出很大的声音激烈晃动。穿着安全靴的魔女直线前进——将铁网挡在身后,刽子手因地面摇晃无法施展八艘飞逃走,被逼到穷途末路。
「因为是魔女,」
人性从白央的眼眸消失无踪。
刹那间,一名少女变成超越人类的魔女。
或许她不会用魔法,
但她仍然是个——魔女。
「因为是魔女——所以比人类还强,她不会输给人类的。她比谁都还要正确地、坚强地、美丽地,用一句咒语就能轻松解决人类的烦恼和不幸!不管是多强的人类都无法伤害魔女……女孩已经成为这么强大的生物,她成为魔女了!」
「你!」
奥赛罗摆出架式,恐惧的本能推动她做出备战姿势。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她像青蛙弯低身子,寄宿在眼里的电光闪烁。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
「一秒发出四十八次攻击,」
鲜血飞舞。
魔女的血液不断地——像瀑布一样流下。
「绝不是将四十八次的攻击同时使出。连续四十八次的攻击……没错,这很简单。也就是说,」
白央微笑着,对说不出话来的奥赛罗说:
「只要挡下第一次攻击就好了。」
小太刀深深砍入白央的肩膀。
将肉切开,把筋割断、陷入骨头,刀锋就此停住了。
血液流出,如浑浊的激流。
但原本会重复四十八次的必杀斩击——在第一击就被白央用单手硬是挡住了。原来如此,的确很有道理。只要阻止第一刀就不会有接下来的连锁攻击了。于是攻击——连续技停止了。被切肉断骨……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空手夺白刃一点也不美丽啊!
太乱来了。
太牵强了。
根本称不上招式。
不过——魔女学生会长确实破解了奥仪四十八神空。
不知这为刽子手的心里带来何种打击和意外?
「你看,我很厉害吧?很强吧?因为我是魔女嘛——当然比人类还强。没错,我变得比人类还要强了。」
白央喃喃说道。奥赛罗发出一声短短的——
「噫!」
恐惧的悲鸣。
魔女依旧温柔微笑,脸上布满了血。
「没错,我变强了。我应该要变强,否则,」
白央猛踢。
奥赛罗的手发出声音骨折了!
「啊——」
被残忍弯折的手立刻松开,小太刀发出尖锐的声音掉到地上。奥赛罗已经失去攻击的手段,但——魔女没有停止战斗。
「否则,」
已经疯狂,连野兽看了都会畏缩,那邪恶的眼神——
「否则,小黑又是为了什么而死啊……」
一个回旋。
身体一沉,白央的回旋踢命中因恐惧而僵硬的奥赛罗的腹部。奥赛罗飞得很高、很高——她不停旋转,无能为力地坠落地面。
她的身体弹了几次,没有痛觉的她连发生何事都不晓得……挣扎一会儿后,她惊讶地抬头又低头,用骨折的手撑在地上想站起来。
「我是魔女,魔女学生会长。」
在奥赛罗抬眼前白央就站到她面前,她看着这恐怖的魔女。
奥赛罗的瞳孔完全缩小,全身痉挛似的发抖。
魔女毫不留情,要对她做出最后的了结。
「虽然我不会用魔法,但我还是比人类强。」
魔女踢了她。
不——是踩了她。
害怕、颤抖,已经无法抵抗的阳月奥赛罗被魔女无情地用力踩。首先是肚子,再来是脚,连头也没放过。她不再温柔,踩劲之凶狠连地板都发出声响。每踩一次,奥赛罗的某个部分就会被破坏。
这不是战斗,
也不是霸凌,
而是经过本人同意,用力敲头骂她是坏孩子的——教育
「坏孩子!」魔女踩了一脚,「坏孩子!」踩了又踩,「坏孩子!」冷酷踩碎想逃走的奥赛罗的右脚,「坏孩子!」踩碎挣扎、痛苦,但还是用单脚爬行的奥赛罗的左脚,「坏孩子!」此时奥赛罗第一次惨叫,「不要!」魔女没放在心上,继续用力踩,「坏孩子!」一开始沾到的猪血加上自己的血,奥赛罗已经全身是血了,「不要!」她做出最后的抵抗,「不要啊啊啊——!」用骨折的手朝白央攻击,「坏孩子!」魔女踩住她的颜面,攻击被悲惨地中断了。
至此变化产生了。
「呜……」
奥赛罗的脸因惊愕而扭曲。刚开始是疑惑的表情,
「啊,咦?这感觉……是什么?咦、咦?我、我好,」
肚子被踩住,奥赛罗已经无法动弹,只能呻吟。
并说出那个单字。
「好痛。」
接下来是残酷的事实。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疼痛是,对死亡的恐惧所发出的危险信号。
过去,过于强大的她,就算没痛觉也能自己避开危险。
能避开死亡。
但奥赛罗的身体理解了,眼前这个威胁——这个魔女是无法闪避的死亡象征。她感到害怕,全身得到疼痛的惩罚,告诉她赶快逃。
然而讽刺的是,
奥赛罗不知该如何应对有生以来第一次的疼痛。
「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喔!」
不停摇头的她已经没有一丝战意,一味地害怕想逃。
「救命!好痛——好痛!好痛啊!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如何?」
看到奥赛罗的反应,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魔女露出安心的笑容,不过她还是忠于自己的职务……为了让刽子手弥补过去所累积的罪恶。
「很痛吧?被你杀死的人更痛喔。」
魔女又踩了一脚。
「啊!对不起!对不起!」
她继续踩。
「这下你明白别人的痛苦了吗?从以前到现在,你总是不自觉地伤害别人——真是坏孩子。但是你以后不会再犯了吧?人只要体验到疼痛,就会稍微变体贴……你也可以不再是刽子手了。」
温柔地、细心地、和善地,
「坏孩子。」
——踩碎!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犯了。真的不会再犯了!」
刽子手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出生以来第一次被骂的小孩。
她哭泣、颤抖,既悲惨……又可怜。
就连打她、让她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有人教她——好孤独的刽子手。
体会到痛楚,了解自己的罪过,她已得到了惩罚。
这样……就够了吧?
「救、救命——对不起,原谅我——」
白央已经停脚了,但奥赛罗还是如胎儿般缩着身子,闭着眼睛发抖啜泣。她看起来很脆弱——仿佛快消失了。
…………
……骤然。
响起了脚步声。
忍不住冲上前去的,不是别人——正式夜壳神羽。
我想应该不是因为原谅奥赛罗了。
奥赛罗犯下的罪行还没抹灭。神羽被夺走的右眼、倒闭的道场、自杀的父亲,这些都不会再回来了。虽然神羽明白——可她可能,也觉得已经够了。
蹴日无的话解开了误会,化解了被嫉妒推动的怨恨。
残留的恐惧也——终于在这里被瓦解了。
奥赛罗不是怪物,她是感觉到疼痛,被更强的人打倒,反省并道歉,不停哭泣的普通女孩子。这时——由于白央处罚奥赛罗,使奥赛罗赎了许多罪恶。
神羽已经不希望……奥赛罗得到更多惩罚和痛苦了。
够了,这样就好了。
崩裂的友情不会再恢复,奥赛罗的罪也绝不会消去。
但惩罚已经够多了。
因为奥赛罗什么都不懂,再继续折磨她就太残忍了。
不用再斥责她了,再继续下去……就太过分了。
如果受害最严重的神羽这么想,白央再惩罚奥赛罗也没意义。她的工作结束了。只要所有关系人都能接受这结果、变得更善良,那她就满足了。
所以,没错——就在这瞬间。
这次事件真正结束了。
神羽跑到魔女身边,当场跪了下来。她的头摩擦到地板,一边哭——一边为奥赛罗恳求。
「请你原谅她……」
发自内心的哀求。
「你请……原谅她……」
白央无语。
她血流如注,但还是如无其事地向神羽确认:
「你觉得这样就好了吗?」
她问道。
神羽没有回答,依旧跪着不动。看见神羽这样,白央点头——翻动魔女的斗篷,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拉下事件的布幕。
「那,就这样吧。」
白央爽快地说,不再看神羽和奥赛罗,朝在屋顶入口等待的同伴——学生会的成员微笑了一下。
「回去吧。」
她微风凛凛地说。
同伴们也很自然地跟着她走。
我没办法像大家那样把这工作纯粹当做工作,最后——我看了奥赛罗她们一眼。
…………
她们之间没有感情,没有友谊,一切都已经破碎散落了。
她们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过着融洽的日子了。罪过不会消失,奥赛罗这一辈子都要背负这些罪过。神羽明白这点,也满足了,她迟早会遗忘痛苦。这是普通的、单纯的罪与罚。由于奥赛罗的缺陷而被延后的平凡结局,总算经由魔女的手降临在她身上。
宛如被施了魔法,她们那冻结的时间又再度流动了。
这就是这么简单的故事。
是一个因缺陷而变得错综复杂的故事,但其实——这是常见的爱恨物语,而我亲眼看到适合当休止符的景象。不会用魔法的魔女努力创造的……一个奇迹。
神羽和奥赛罗抱在一起。
像好朋友一般。
像瞬间想起已经崩坏的友情一般。
奥赛罗做梦似的发呆,残破不堪的身体——惊讶地、小心地抱住神羽,语无伦次地说:
「对不起……神羽,对不起。我,都不知道……疼痛,竟然是这么痛——死、死亡,是这么恐怖……」
「没关系……奥赛罗……」
神羽应该很久——没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叫奥赛罗了吧?
「没关系了……」
接下来是两名少女相拥而泣的时间。
我不敢打扰她们,缓缓关上屋顶的门。
★★★
「每次做好事心情就会很好呢。」
走在从屋顶往楼下的楼梯上,白央忽然这么说。
学姐大概是在准备后续事宜吧,她忙着打电话给很多人。
小顷已经对一切失去兴趣,看着别的地方。
于是气氛变成好像我跟白央两人在对话。
当然我不想让黑猫为我代言。
我想让她尽情对我说话,
想听她倾诉内心话,
最后跟她说声辛苦了。
亡灵只要做这些就够了,不能干涉太多。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在思考的同时,我悄悄看着白央,结果吓了一跳。
她的帽尖在摇晃。
不,应该说白央的全身都在摇晃——
「心情真好,好爽快,有种快飞起来的感觉。」
说到这里,突如其来地,
白央一脚踩空了。
咚、咚、咚……魔女学生会长以滑稽的姿势潦落。她就像是被丢掉的垃圾袋一样懒洋洋地摔下去,没多久就在尽头的楼梯平台趴着不动。
「……白央?」
我愣住了。学姐也发现了,她发出娇滴滴的尖叫声。
只有小顷很冷静——他迅速赶到白央身边,仔细检查她的手腕和嘴角。
「呃——」
然后——他看着爬到在地,动也不动的白央,严肃地说:
「她的脉搏和呼吸都停止了。」
结束繁重的任务,在激战中获胜,受伤,流血——
魔女学生会长她,
似乎早就已经到极限了。
「白央————?」
「天啊!白央————?」
我跟学姐的呐喊,响彻早晨宁静的A校舍。
curtaincall
为了健全的学园生活
一星期后。
学生会长今天心情也不太好。
「……好烦喔。」
她难得说丧气话,还没完全痊愈的身体到处都有绷带和OK绷——她坐在学生会室的角落,看着眼前桌上堆积的大量文件,她都快哭了。
「说什么把屋顶破坏得太严重啦、A校舍都被血弄脏啦、打学生下手太重啦、打校外人士也下手太重啦……我们学校的老师平常都不认真工作,只有抱怨的时候才这么有精神。啊——我讨厌文书工作!桃乐P~~桃乐P救我~~」
学姐那边的资料和文件也一样堆积如山……结果『黑白战争事件』自然而然地成为正式名称,学姐正努力整理其报告书、悔过书、写有赔偿责任归属的誓约书等等,她为难地安慰发牢骚的学生会长。
「毕竟不是漫画,不能做完想做的事就丢这不管啊。我们必须收拾残局……这也是学生会的工作之一喔!」
「我也知道啊,可是如果是其他校舍的老师,就不会抱怨这么多——偏偏这次是A校舍!本学园唯一的天国!在那里暴动真是一大错误,还牵扯到校外人士……我们学校的收入大部分是A校舍赚进来的,所以老师才会这么在意吧。」
推了一下只在阅读时才戴的眼镜,白央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不想让一般学生看到我这个样子……我想当帅气的学生会长啦!啊啊,难道就没有什么白痴事件可以让我适度地抒解压力吗?」
「学生会长怎么可以期待事件发生呢?」
学姐站起来,走向角落的冰箱。
「我来弄点饮料,先喝个茶吧。累的时候就要吃甜的东西……呃,我记得有买羊羹回来放——」
看到学姐开始准备泡茶,白羊也决定休息,她拿下眼镜揉着眼睛。我也疲倦地吐气,伸个大懒腰。
最近我们已经很久没开例行会议,也很久没看到白央擅长的劝善惩恶的武戏了,每天都不断从事处理文件的作业。
大家都开始觉得厌烦了——但我还算是轻松的。要是我做太多工作会使白央感到混乱,所以我主要是帮学姐做些零碎的琐事。啊,虽然小顷在不在都没差,不过他只说了「太麻烦了!」就逃走了。
总而言之。
「即使尽情破坏——他们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啊。」
白央自言自语似的说。
「而且神羽跟蹴日无也转学了。」
是的。
事件结束后,总算在保健室捡回一命的炎蹴日无,以及完全解开误会、跟他恢复恋人关系的夜壳神羽——离开这间学园了。憎恨已然消逝,他们满脸开朗地将奥赛罗托付给我们便离去了。
结果他们还是无法适应这间学园。
他们太认真、太正常,不适合呆在怪人聚集的世纪末学园里。我觉得这个判断是正确的。
这间学园有独特的气氛,会让普通人发狂。
在还没被彻底戕害之前离开是聪明之举。
「可惜……真的好可惜。」
只是白央还是很寂寞。
她发自内心爱着学生,无论是哪个学生离去,她都会很难过。
不忍心看到垂头丧气的白央,我告诉学姐要趁着休息去呼吸外面的空气——藉故离开学生会室。
嘈杂声隐约传来,放学后的学园总是充满活力。
「啊。」
当我沉浸在令人心痒的氛围时,突然听到声音。
我讶异地往声音来源看,发现一个面熟的少女站在那里。
「啊,呃……好、好久不见。」
阳月奥赛罗微微抬起手,不好意思地笑说。
她全身都包着绷带,骨折的手臂上有显眼的夹板,但她的笑容却是前所未见的自然、爽朗……
即使尽情破坏也没有得到好处——白央是这么说的。
但我不这么认为。
至少奥赛罗还留在学园里。
知道什么是疼痛,稍微成长了一点,虽不算和解但也跟朋友妥协了,再也没有人怨恨她——她变漂亮了,过着普通学生的生活。
这个单手单眼的少女跟我之前的印象差好多,我看着她,问道:
「你的伤还好吗?」
「嗯。」
奥赛罗像小狗一样接近我,背靠在我旁边的墙壁,微笑说:
「我是为了上次的事件来道谢,还有道歉的……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要做出什么表情——所以正在伤脑筋。」
难道她一直在走廊?
其实根本不用这么拘谨,白央会很坦率地欢迎她啊。
「……幸好遇到你。」
她的笑容还有点僵硬,不过已经比之前自然多了。
人类是唯一会笑的动物,这么说她已变成人类了吧?
虽然她本人好像没察觉到——
「跟你说话很轻松,可能因为你跟我一样不是人吧?」
我是,
恶魔吃剩的东西;是亲爱的人感觉不到的——鬼魂。
是啊。
我果然跟奥赛罗很像。
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不可思议的亲切感,是互为同族的共鸣。
「虽然我也……还没变成人类,」
她抽出挂在腰间的小太刀,将自己的指尖稍微压在刀刃上,
让自己受伤。
「好痛……」
她眼角含泪,笑着说出在这次事件中学会的感觉。
红色的血滴——从白皙的指尖浮出。
「可是,我的血是红色的。」
自己的血有毒,是黑色的,所以不是人类——刽子手曾经呐喊出这句话,
而她现在很开心地、很幸福地在说理所当然的事。
我带着善意抚摸她的白发,她好像很痒的样子。然后她说:
「你也是。」
她静静靠近我。
「那个,虽然由我来说没有说服力,不过——你在我家的时候,不是很认真地听我说话吗?我在屋顶上对一切感到绝望的时候,你也叫了我的名字吧?我——不会忘记的。我真的……很高兴喔,御魅黑……所以我相信,」
奥赛罗用那把小太刀轻轻地在我手指上割了一下。
我感觉到疼痛,鲜红的血流出。
跟奥赛罗相同颜色的血。
「你是人类」
这句话让我愣住了,奥赛罗看见我的反应,笑说:
「你不是什么鬼魂,是会流红色血液的人类喔。」
接着她毫不犹豫舔舐我浮出血滴的指尖。
「味道也跟人类一样。」
她先是一副疑似野兽的凶悍表情,之后快乐地跳跃——拉开与我的距离。
「加油,御魅黑。我也会努力在这间学园——变成人类,变成普通的学生。你也在努力对吧?我们是同伴吧?」
她很开心地说。
「我们来比赛,看谁先变成正常的人类。」
喜欢游戏的阳月奥赛罗只留下这句话,逃也似的远离学生会室。不是说要道谢和道歉吗?最后她神情微妙地说:
「……真的,很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她鞠了躬便消失在学园走廊的另一端。
「我又没做什么值得道谢的事。」
看来奥赛罗最后的那句话——是对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的人说的。我回头看,学生会室的门不知何时被无声打开,白央神气地双手抱胸,散发出压迫感。
奥赛罗似乎还很怕白央,因为白央出现,所以她才急忙逃走吧。虽然她体会到恐惧和疼痛是好事,但这样白央好寂寞啊。
白央应该还是看不见我,但她却没有移动,仿佛在对我说话一样——语气柔和地说:
「奥赛罗的笑容真好看。嗯,光是这样辛苦就有价值了。做了好事心情真好,这是当学生会长最大的幸福。」
我该对她说什么呢?或者不该跟她说话?虽然有点不知所措,但刚刚奥赛罗的话推了我一把,我悄悄接近白央。
也许我对你而言,是个早就死去的人。
是个鬼魂。
但——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到达你身边。
将你我之间无限遥远的距离一点一点缩短,纵使这是不可能的目标,纵使我会受苦受伤,但总有一天,我要拥抱不断战斗的你。
虽然还要花一点时间。
然而我亲眼看到一个少女从杀人怪物变回人类。
她鼓励了我。
所以我想努力看看。
我小心翼翼地抚摸……已经很久没摸到的白羊的头发。
然后我——说出现在最想告诉她的话。
「你很努力喔,白白。」
照理说白央不可能感觉到,但不可思议地,她看着我笑了。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辛苦啦,小黑。」
她有点自豪地说,充满她的风格。
短暂的奇妙时光。
只有我和白央两人的神秘交流。
而打破这安详宁静的是——
「不、不好了!白央——不对,学生会长!」
学姐拿着手机,在学生会室大声呼叫。
白央叹气,立刻转身问慌张的学姐:
「……怎么了?」
看这情形,学姐的答案只会有一个。
「事、事件!发生事件了!刚才有人打电话来——」
白央的表情变了。
从温和的白央,变成勇敢强悍的学生会长。
我追逐那可靠但又脆弱的背影,跟着回到学生会室,关上门,坐在位子上。帝都世纪末学园放学后的嘈杂——莫名地令人愉快。
我讨厌学校。
被奇怪的学生、奇异的事件耍得团团转,我每天每天——都觉得很烦。
但我并不想逃。
我绝不会从因我受苦的她身边逃离——在能拯救她的那天到来之前,我要尽我所能留在这里。
留在她的身边。
一直、永远。
「详细报告事件内容,还有,马上把行踪不明的小顷……叫过来。」
魔女利落地下达指示,翻动斗篷——
不是因为义务感,也不是因为正义感,
她只是强烈地、单纯地喜爱学校和学生。
「那么——」
为了健全的学园生活,
她今天也在面对残酷的战斗。
「开始今天的学生会议。」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