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机咆哮的声音慢慢安静下来,博因坐在自己的二手车上,低头看了下手表。
时间是16时50分。
车外有家不大的露天足球场,那里时常会有业余和半业余的球队到这里比赛,球票廉价到近乎免费。他把车窗拉下,看着那些为足球欢呼喧闹的家伙松了口气,心想自己来的还不算晚。
在30分钟前他还坐在一家不大的咖啡馆里享受里昂的阳光和咖啡,享受自己工作后小小的余裕。作为球探的他被派来负责里昂大区的工作已经将近一年时间了,开始慢慢习惯起这座城市的节奏来,他看了眼窗外,人们说笑着在他眼前走过。这座正值盛夏的城市此刻人流如炽,这几年来法国最棒的足球俱乐部矗立在这里,无数天才汇聚于此,光亮世界。
他正是为此而来的。
不过这一年来他一无所获。这里是里昂的辖区,天才们从一开始就栽种在里昂的内花园里茁壮成长,还轮不到他这种小球会的球探来搜刮,一年来他只能四处搜寻被里昂遗漏的明珠,一无所得。
手里的工作已经处理结束了,干脆去哪里喝一杯好了,他看着窗外,有些满无聊赖的想。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手里的线人,那是他半年前在一家酒馆里遇到的,似乎在里昂的业余足球圈子里混得很开,但那家伙一直以来都发现不了优秀的孩子,甚至有点有点骗吃骗喝的嫌疑,但这已经不多的信息源了,而且...喝着喝着已经算是半个朋友了。
电话接通了,下一刻庞大的声响从另一侧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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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里另一头的那个家伙一如既往地声称自己发现了个不可思议的少年,感觉就像和上次的话一模一样,可男人的话里间杂着人们的欢呼,那是属于比赛的喧闹,盛大又热烈,那些声音归于一处,像是在高喊一个人的名字。于是他把咖啡一饮而尽,驱车火急火燎地赶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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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是个有趣点的家伙啊。”他跳下车嘟哝了一声,带上摄像机和笔记本,踏入这个不大的球场。
这应该是场半正规的比赛,有着不少的观众,有些人甚至穿着陌生的球衣,有些是蓝衣有些是白衣,看起来是俱乐部的死忠,自己的线人坐在一旁向他挥手,可那里已经没有位置了,他只好重新找个位置坐下,把摄像机握好,对准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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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球在场上划过大大的弧线,现在是蓝衣球员的回合,中场把球传给开始加速的边锋,那是个强壮的男孩,突破起来像是辆小小的坦克,他和对位的球员开始竞速的狂飙,但他在速度上完全没占到便宜,对方把他内切的线路牢牢卡死了,于是他想要用急停来突破他,结果失误了,那颗球被轻松的断下,攻守异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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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急停的动作有些变形,显然是累了。博因低声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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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比赛已经进行了七十分钟,球员的体力已经开始枯竭,手里的摄像机已经记录了不短的时间,但双方依旧僵持不下,蓝方的进攻核心显然是这个边锋,几乎每次都把球交给了他。
可现在这辆坦克已经烧尽了燃油,已经无法靠身体和跑动来冲开防线了,对方已经熟悉了他的套路,他已经被锁死了。
但这已经是这五分钟两支球队里最优秀的家伙了,博因忽然有些失望,他似乎来的晚了些。
他把视线投向球场另一侧,那里有个穿着白衣的男孩,似乎有着不错的脸,那一侧观众席里有几个女孩显然是为这个家伙而来的,可他踢得一点都不文雅,反而像头斗犬,下半场一半时间过去那个人的球衣上就已经沾满泥土,对方面对他时显然有点瑟缩,整条边路发不出声响。
视野里有球高高落下,那粒球又高又飘,显然是传的人踢呲了,可下一刻有道身影在他眼前掠过,博因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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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白衣的男孩跑的那么快,像是道白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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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身影掠过绿色的草地,像是飞鸟追逐着眼中的游鱼,球在草地上落下后弹起,下一刻男孩就赶上了它,他漂亮地把球一停一拨,直接突破了那个挡在他身前的边卫,开始肆无忌惮的冲锋。他独自一人跨过对方的半场内切,迎着那些向他扑过来的家伙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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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这家伙原来不是边后卫吗?”博因低声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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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的动作太过漂亮,瞬间点燃了这个小小的球场,不少观众站起身来为他欢呼,他大步向着对方前进,直面两个高大的中卫,他们放弃防守自己的禁区,向他扑了过来,身后的中场和边卫正在回防,把他困在了逐渐收缩的包围圈里。
这样的守备显然足够应对这个人了吧,博因想着。
下一刻他起身站起,看着这个不可思议的情景。
白色的尖刀划破了人墙。穿着白衣的男孩持球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在七十分钟一般人已经开始慢跑,可他凶猛地依旧像匹野马,他在包围圈合拢前居然再度加快了自己的速度,人球分过,那道尚未合拢的人墙被他硬生生冲开了,那两个中卫绝望的看着在他们身前一闪而逝的球衣,看着那个男孩直面他们的门将,那是他们最后的防守了,可下一刻他们的门将转过头去,看着那粒默默滚过门线的足球。
进球有效的哨声响起,男孩站在场上笑着张开双手,观众的欢呼声呼啸而来。
忽然有人拍了拍博因的肩膀,他转过身去,看见自己的线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旁,那是个典型的法国男人,看起来已经是临近中年的大叔,至今还是靠一些奇奇怪怪的兼职吃饭。不过这家伙向来自诩是足球的狂徒,而且组建了一支业余的足球队,经常混迹于各个业余的球场里踢球。
“很不可思议不是吗?”男人看着球场,那个男孩现在正被队友围着庆祝“快到让人不敢相信的速度,还有漂亮的技术。”
“真是难以置信,这孩子真得踢了七十分钟了吗,戈曼?”博因一脸震惊。
“啊,他从开场踢到现在,已经打爆对面两个边卫了。”线人戈曼指了指替补席上一个一脸自闭的家伙“这家伙下半场刚抬下去。”
“这孩子几岁。”
“十五岁。”
“这样的明显不可能默默无名才是,”博因捏了捏眼角“这是哪家的天才,该不会又是里昂的吧。”
“现在他是无主的,”戈曼笑笑“至少现在是。”
“你怎么会知道?”
“我在这里踢的太久了,这里的很多人都是我的朋友。”戈曼看着这个不大的球场“你知道的,博因,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是附近的球迷,圈子里的人相遇多了,总会知道很多东西。那个男孩是最近一个月才加入这只球队的,据说只是被叫过来救火罢了。”
“见鬼,谁家的救火队员会这么猛。”博因吐槽“但这和他是个无主的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调查过他。“戈曼低声说“那家伙的技术明显出自青训之手,一开始我只是想知道是谁家悄悄冒出来的天才兴趣使然罢了。但结果他就是里昂人,之前在另一个业余球会踢球。”他顿了顿“这家伙是被里昂赶出来的。”
“里昂的弃徒?”博因愣住了“里昂居然会放弃这样的天才?那可是里昂啊。”
“他的确是被里昂赶出来的,据说是三年前犯了错被踢出去了。”戈曼看着那个球衣满是泥土的少年“而且球风大概也是这几年形成的,毕竟在业余足球里如果不想因为年龄和身体被人轻视的话,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因为被里昂驱逐无处可去,所以只能在业余的球场里踢球,然后野蛮生长到了现在,再度露出天才的棱角吗。
博因沉默的想着,在交谈中球场上的比赛已经临近尾声,黄昏即将到来,盛大的落日再度重临。那个男孩被换下了。他似乎终于累了,慢慢走下了球场和队友拥抱,面庞上笑容明朗,博因心想有着这种脸的男孩就算不踢球大概也会有个不差的人生吧。
被里昂驱逐的天才吗,真是有趣。
“不过仅凭一场比赛还不够啊。”博因摇了摇头。
“这是他一些比赛的视频。”戈曼亮了亮手里的内存卡,把它抛给了赖因“赶紧回去好好看看,然后下个决定吧。”
“真是奇怪,这个时候你一般不都是催我让我请你吃饭吗?”博因拿住那张小小的内存卡,看着这个已经一反常态的家伙问道。
“他可是个真正的天才,博因”戈曼走下观众席,他转过身来,那个法国男人的笑容在夕阳里格外灿烂,像是在谈论某种为之骄傲的事物。“和其它人可不一样,你会心甘情愿的把报酬交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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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博因在房间里看了一晚的视频,拍摄的手法有些粗糙,拍摄的人显然是个新手,而且只把视角对准了一个男孩,那是唯一的主角,视频亢长又无聊,可他沉默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第二天一早直接拨响了自家线人的电话。
“开个价吧,戈曼,把这家伙的联系方式交给我。”
“你果然心动了,博因。”戈曼的话里满是笑意“知道我之前带你去的那家餐馆位置吧,今天中午十一点,他会出现的。”
“昨天下午我就该把他堵在球场门口。”博因打了个哈欠”你还真的找了个不可思议的天才啊。”
那些视频一点也不适合用来打发时间,从头到尾只有美型的主角和无聊的长镜头,像是些三流的文艺片,可对球探来说这些却是极致的诱惑,昨夜他一晚未睡,看着那个男孩的表演。
“可你没有做不是吗,因为你可是个优秀的球探啊。”戈曼的声音里的笑意越发灿烂“一个优秀的球探不会因为一场比赛就下定论,但如果不感兴趣的话你就不会接下那张内存卡了,我只是为你准备最优解罢了,好好准备吧。”
电话被挂断了,博因放下手机,不远的桌前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闪着微微的光,他把待机的画面点掉,电脑的播放器继续放着昨晚的视频,那是昨日比赛记录的最后,那个男孩脱下满是泥土的球衣,露出少年的躯壳,他转过头看了眼球场,穿过那些欢呼和掌声,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出了球场。
他静静地看着那个男孩的背影,慢慢把杯里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