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赈灾事体过大,济人堂又招募了一些苦工,涌入京都的全部难民似乎有某种共识,一进京门就往济人堂去,不论是总馆还是分馆都人满为患,因为战乱缘故,京都外开设的济人堂分馆被全部关停,店内新药被各大郡王洗劫一空,军校的巨大开支,战火中立身保命之财尚有不足,哪里还有多余的闲钱买济人堂的新药,两月前的济人堂早就陷入了入不敷出的困境,现在又免费开仓放粮赈灾更是雪上加霜,没有经济来源坐吃山空愁坏了张江,据京都各部府衙统计,涌入京都的难民高达三十万人次,总人口不足千万的背景下这个数字是骇人听闻的,是贤武开国以来难民最多的年份,京外战火每持续一天,难民的数量就会与日俱增,到头来光是这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张嘴巴就能把济人堂这些年攒下的药水钱吃个底朝天,光溜溜的。
以前总听别人说战争时候的国难财好发,真到了自己亲历,反倒是做着赔本的买卖,再不想点办法走出这个泥沼,再过几月估计他这位富可敌国的济人堂少东家也要拖着一家妻儿老小加入难民的大军了,真到了那个境地,才八个月大还没满岁的女儿,比春桃小时候的命还苦,基于济人堂如今面临的困境,张江重拾旧业,又开始像上次挑选搬运工一样挑人,只不过这次是从难民区里挑选,因为自己的名声太臭不宜露面,特意委托给之前那几位随他一起辗转在各个码头的镖师,这次至少挑出两千人,而训练场地就在自家后院,如今的济人堂后院因为上次与天家攻城火弹车交战过后损毁扩建,建造的时候也有一些不成型的打算,面积增至四千亩地,可以同时容纳上万人的吃穿住行。
用了月许时间,几位镖师为张江挑选出总计三千人,再经过他的后期筛捡,留下了一千五百人,掐头去尾砍了一半,这些难民几乎都是老实本分人,少有玲珑心思,油奸耍滑也不会落到此等境地,早就不知在哪个郡王的营帐下谋个好差事,其中还有几位常年拈着笔杆子描龙画凤写意山水的书生,只是长相憨厚,身材魁梧,容貌与才华之间的反差像是不相及的风马牛,没有横看成岭侧成峰的视感,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扛着锄头进山入田插稻秧的农家人才是,只是那双粗糙手掌拿起笔杆子画出来的东西很是养眼,比他刚到这个世界为济人堂的生意和新药宣传招用的那些画匠还要厉害几分,颇有大家风范,放到前世丝毫不亚于全国各地博物馆里陈列的传世名画,这几人也因此被张江纳入特别招待的名单,留待日后另有他用。
照顾春桃母女的这几个月,除了打理济人堂的生意,检查军校的训练成果,忙里偷闲造出了两百门钢炮,两千挺机枪,近几日京都涌入的难民剧增,官衙和济人堂都已无余粮放出,为保证秩序不乱,张江这位贤武新主只得出面下令关闭了京都城门,只准出不准进,来者皆拒,去者都允,张江女儿奴的名声也在京都各地府衙传开,被他选中的落第士子替换了原来贤武旧主的任命官员,前几日众新官纷纷联袂而来求见张江,府衙中的粮仓只能勉强维持城内难民的几月之需,如今即将进入寒冬,耕种补仓已来不及,战火纷飞从别处借粮或者买粮都不切实际,三军开拔,粮草先行,即便那些郡王再怎么不缺谷米有几分善心也是不可能驰援京都的,如不再想个开源节流的法子怕是将会有几万乃至十几万人忍冻挨饿,届时朱门酒肉不臭,路边冻死骨倒是会多如牛毛。一众士子新官入堂拜见的时候,正巧看到这位领着百余人就敢打进皇宫的狠角色却在给自家未满岁的小女儿擦屁股!饶是为了天下大计而来,心急如焚,也不免面面相觑心中失语,用话本里的戏文来讲,那可真的是个秒人!
他们这些常常被说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觉得带孩子及庖厨之事不是君子应为,更不是大丈夫该为,而现在的张江在京都内是一国之主!没想到在家里的地位如此不堪,他们家里的发妻可从来不会让他们沾染这种妇孺该做的事,传出去丢人输面!
开源不行,只能节流,阻断难民的涌入,因为听说如今的京都是整个天下最大的难民收容所,各地难民还是像蜂蝶探花络绎不绝,只是来到城楼下看到的是一道紧紧关闭的大门,难民们如攻城士兵自发撞击城门,进了门有活下去的希望,往回走受战火之苦,可惜城门后有着几根粗大的横梁加固,城楼上的士兵虽然不忍,却也无可奈何,济人堂少东家已经说明城里的实情,他们这些当差的也是饱一顿饿一顿才能勉强度日,把这些人放进来看似是大慈大悲善人之举,造化之功,实则是救少数人而害死多数人,催促城内已安置的几十万难民往生极乐,孰轻孰重他们自己也拎得清,看着气势汹汹的难民,为防止城门被撞开,城楼指挥官下令直接砌了一堵石墙将大门封死,来了个先斩后奏。
寒冬如约而至,京城外饿殍遍野,只不过都没死在道路上,见城门不开,闻风而来的难民也都各自散去,进了山找野货,野菜、草根、藤汁、蛇虫,但凡能填肚子的都被挖出来吃了个干净,能在大批难民手中活下来的都是长了翅膀生了腿,飞得高跑得快,水里游的也有不少遭殃,湖面结冰后才有所好转,不过这些山货对于成千上万的难民而言只是杯水抽薪,之后就有人陆续饿死冻死,老弱病残妇幼居多,偶尔在一些深山老林的石洞中能看到几个抱团取暖活下来的野汉子和依附于他们而活的女人,这些人有一个很大的特点,身体底子都很好,筋骨强壮,但也不敢享受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一人只能多养活一张嘴,城内难民因为有济人堂和官衙这两棵大树庇佑鲜少有人非正常死亡,乘鹤西去也并非肚中无粮,而是寿元已尽或是济人堂新药也束手无策的病痛。
城外死去的难民,肌理正常的不是葬身兽口就是被其他逼进绝境的苟且偷生者分食,像是过年宰猪一样,砍下头颅剖开肚皮取出内脏分尸冻存,不会生火技巧者生食,懂得一点生火技巧的吃上了一口熟食热菜,很多忍受不了渐而疯癫,夜不能寐,死在了平日里自己经常讲给孩子听的鬼魂索命故事上。京都城楼上轮换值班的守卫有几个目睹这一惨状,既为那些难民的不幸感到悲痛生出怜悯恻隐之心,又为自己还能在寒冬雪夜安稳当差觉得几分幸运。
冰雪消融时,天下十五郡又减其六,只剩下了九郡,其中两个郡城是被其他大郡吞并,而另外四座郡城则是被邻国沧月所灭,举国之力上下一心,岂是四分五裂形成的郡城可抵挡,有些郡城只有区区十来万兵马,还是临时强征凑数,一群乌合之众怎能比拟训练有素的军队,卯着胆子过了一把皇帝瘾,自己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也连累一城百姓成为亡国奴,不甘屈辱就成了四处奔逃的难民,天地虽宽却无安身立命之所。剩下的郡城人人自危,不得已坐下来商榷联盟组军共抗沧月,对京都的张江也发来了八百里加急的邀约信,对此张江也给各大郡王派出的信使递出一封八百里加急,当信到了各位郡王的手中拆开后,脾气不好的暴跳如雷,骂张江的语句比初次进京的难民还难听,说是等平定沧月之乱定要带兵打上京都斩其头颅祭酒,脾气好点不想失了君王风范的也口吐芬芳,听上去像是在夸人。只因信中一行字,全篇也只有这一行字,连个落款也没有,而且字形笔走龙蛇如脱缰的野马,请动一些在草书上颇有建树的行家里手才能洞察其真意。
“我还要给女儿擦屁股,没工夫管这些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