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唐国接纳的沧月民众有家不能回徘徊在各州县之间,每个县城的门都想去敲一遍碰碰运气,甚至在城外哀嚎哭求县官接济,说一些彼此为邻、一衣带水、唇亡齿寒的没脸话,秦不止与梅用这两人自为官以来一直保持私下书信来往,交流置换各自县城的治理心得与难处,一路帮扶,两个县城在唐国境内的发展势头只是略差京都一头,每次从京都济人堂拨到这两个县城的银子,两人是一分也没给自己留,哪里交通不便有利于民就往哪里投银子修路,只要抽得出身一定亲自监工筑造,杜绝偷工减料的豆腐渣工程,银子不够用时留下家中老小的口粮钱自掏腰包补上,到任以来的所作所为无不让城中百姓称道,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那些等着抓把柄轰他下台的一次次失望。两个饱读圣贤书的父母官虽觉得这些沧月民众可怜可悯,动了恻隐之心,但也为自家国主抱打不平,这些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懂感恩也就罢了,还恩将仇报。上次国主起身沧月不仅为沧月荡平了扰民休养的匪患,还愿意帮沧月建造书院医馆,推平了两国边境城墙也是为了让两个国家更好的交往,不拿不抢沧月国土上的一分一毫,更没有欺压沧月国民的任何举措,却被沧月民众联合逼出境外,在沧月民众步步紧逼的时候国主也没有下令让手下人开枪乱杀无辜,回到唐国后国主没有说过一句沧月的不是,总教官曾上书建议张江以武力拿下沧月将之纳入唐国版图割国为县,效仿国内以考定官的办法,可惜被张江否决了,唐国这一壶就够他喝了,不想再劳心费神。
这次李别这些官宦世家出来的县官倒是学乖了,上一次麻风传染风波秦不止与梅用当机立断射杀那些利用鸟雀携病进城的感染者,立了头功受了京都发来的奖赏,后来查证全是沧月两方王侯手下的军卒,这次他怎肯落于人后,而且这些人本就与国主张江有过节,省去了报备给京都的过程直接命令守城军放箭射杀城外敲门的沧月逃难者,看着气势汹汹还在继续搭弓拔箭的县城守军,在断鸿城外的沧月难民落荒而逃,留下十几具还在喘气抽搐的尸骸,断鸿县是李别选中的为官之地,其上任的时候断鸿县里外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偶尔接济一两户穷苦人家也只是想着做做样子给百姓看看,留下一个体恤民情的美名,何时、何地、何家施惠,都记在册子上,以后京都派人来查也好有个交代。京中初试复试的大考名次以及上一次的鸟雀传染风波的处理让梅用与秦不止在一众县官里的威望拔高几节,隐隐做首,大部分县官听说这两位没有多余的动作也就静观其变,既不开门迎人也不射箭杀人。
得不到唐国庇护,这些人也没有离去,出了唐国边境下场只会更加凄惨,往东往西是两个游牧部落的地盘,往北是沧月旧址、是家、也是两个游牧部落正在瓜分的地域!至少在唐国境内不用受尽屈辱,避开了会放箭射杀他们的几个县城,往山林野地逃去,可惜上次诸侯分裂引发战事,唐国深山老林里能吃的东西都被唐国民众吃了个干净,估计在十几年里很难恢复原样,而且现在也不是产果出粮的季节,能吃的也就是地上随处可见的野草野菜,可这些东西不能乱吃,有毒没毒难以分辨,消化不良也会令肠胃紊乱进不了城便医治不了,刚开始没多久就有沧月难民因饥饿难耐误食有毒野菜丧命,旁边的难民见此慌神一把丢掉了刚刚从地皮上揪下来的野菜,但也有这方面的大拿,极为自信地挑着揪了一大摞生火煮了菜汤,那些不懂野外生存的难民纷纷抱着怀里的野菜找这种大拿甄别,以一位大拿为中心慢慢的形成一个又一个圈子,一个圈子大概有几十上百人不等,后期几乎每个生存下来的难民都学会了甄别野菜是否有毒,但是取火是个技术活,看起来非常简单做起来却很难,有些人钻了一个下午的木头手酸腿麻也没见半个火星,而那些大拿一两刻钟就在添柴烧汤,虽然很多难民学会了野外生存技巧,但这种圈子却没有消散而是固定下来,大家报团取暖总比一个人单打独斗来得安定人心。
唐国并不是一片草原,能充饥的野草野菜数量有限,即便是养活游牧部落的大草原也是如此,不到月余时间,这帮人就吃遍了唐国几十个县城外的山林野地,难民数量还在增加,一路吃喝拉撒睡也让各大县城外的环境充斥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异味,最遭殃的莫过于那些林间小河小溪,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再有活物靠近解渴了,京都城外万人集结,他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据各个县城来的书信称城外草皮下陷一层,张江站在城楼上,望着下方哭求开城门的万余沧月难民,男女老少拖家带口,个个面瘦肌黄一层皮包着骨头,从这些人入境开始他就收到各大县城加急的信函,这次是纯粹的难民不带传染病没有祸害唐国民众的举动,但上次沧月之行让张江蒙上了一层甩不开的阴影,不愿再伸出援助之手,即使下面有许多像张雨童一般大小的孩子睁着一双不谙世事纯净至极的眼睛望着城楼也不能促使他开城门,心中虽早已生出善念。
这一万人也明白当初沧月的所作所为伤了这位唐国新主,今天下定决心既是为自己、为家人求生也是为昔日之行请罪,在来京都之前各个圈子的大拿组织所有难民开了个小会,取得大家的认可统一行径,在张江就要转身回济人堂不想看着这些难民难为自己,开城门他不愿,说到底自己还是有些记仇,他不是什么割肉喂鹰挽救苍生的圣贤,一粒米的恩可以回报一碗饭,一尺的仇也会还一丈的痛,这是他前世今生一直在奉行的原则,况且沧月与唐国或者说贤武旧朝本就是敌对关系,两国没有任何的共同利益,兵戈相向才是最正常的事。不开城门他不忍,说到底这些人当初驱赶他出境也只是站在自身立场考虑问题不想做亡国奴,并非是有原罪,自己现在也为人父母,深知天下父母爱子之情是何等的动人心,而那些孩子和张雨童一样天真无邪胜过人间花火。
除幼童外的万余人相继跪下匍匐在地,口径统一地大声喊道:“我等沧月罪民恳请唐国国主做主沧月!从今往后愿奉唐国为主!以家中老小性命立誓,如有违背,后世子孙男人世代为奴、女人世代为娼,天地可鉴!”温和的新主不愿接纳,被手段残忍拿沧月人命当草芥的两个游牧部落破了国却只想着躲进唐国寻求庇护,知道下面这一群人很可怜,但张江心里还是不免生出一丝嘲讽,他没有落井下石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
张江提起的脚终究是没踏出去收了回来,转了一半的身子也缓缓回归正位面向城楼下方万余沧月难民,今日早早得知难民涌向京都,老东家、门房、春桃带着张雨童、丈母娘放下济人堂的生意也一并到了城楼,城内大小官吏也都妥善安排了衙门事务相继赶来,但无一人劝张江开城门,包括身为母亲装着一颗大善心的春桃,怎么不忍心她都按捺自己忍了下来,只是频频看向自家丈夫眼神里包含的意味相当明显,平日里总是吵着要爹爹娘亲陪自己玩的张雨童今日格外的安静,只是一会看看春桃,一会儿看看张江,一会儿又盯着下面那些和她同龄的孩子,没看过其他人一眼。张江闭上眼睛,救还是不救?救这万余人还是再次发兵沧月?他不是常伴青灯的吃斋念佛,上次沧月平匪之前也一直坚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一个人一旦对某样东西或某个人失望透顶寒了心后是很难死灰复燃的,就像是自己发了善心在路边救了一个濒临垂死的人,但这个人吃饱喝足有力气后却从背后狠狠捅了自己一刀,自己不夺刀反杀已经是天理难容还要反过来救他第二次,就因为这个人说了几句服软的话,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真神菩萨也不敢用这样的道理普度众生,何况他只是一个爱憎分明的肉体凡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