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十二月最后一周的周六,我们坐上学校雇佣的大巴车,前往体育馆参与足球锦标赛。
西子和惠慧子随后跟来。
白亿并没有随着我们一起走,而是约定在体育馆碰头。
大家都将白亿看作“街道第一等混混人物”,唯恐避之不及,谁也不想惹一身麻烦。
林教练有些担心,这会极大影响团队的协作能力,他全程都蹙着眉头,权衡着每一种战术和打法,以求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不过,显然这种想法是欠缺理论基础的。新一届足球队都是新队员,我们无法得知对方确切的团队组织和个体优势,也就无法扬长避短,攻其不备。
预先我与林教练进行过战术的讨论,我认为要想赢得这场难得的比赛,非进行战术重组不可。
不能拘束一般性的打法,需要随机应变,对赛场上的局势进行全局分析,对当前我们的本身的球队成员进行综合的比较,在各自的优劣中剥离出能够抵抗对方优势,发挥自身最大优势的打法。
虽然我的意见仅仅是停留在理论层次,但是我相信林教练是可以用这种理论去指导具体的实践的。
如此,经过详细的讨论,于是我的占位也变成了中卫,一跃从守门员的位置升到前面,这在足球战术里是十分罕见的现象。
林教练提出了他的考虑,出于双方都不知道彼此水平的情况下,开场一定要求稳,我下盘不错,带球优势不大,可是守球能力强。
就在一个“稳”字。
大家显然对于这种打法是没有丝毫意见,因为从当前的局势出发,选择保守的打法是最明智的选择。
要是能够守住开场,以一个平稳的态势过度,后期只要稍稍调整,就能变被动为主动,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惯常做法,也是最为有效的办法。
正当第一场与市第六中学比赛,在上场前的战术讨论时,白亿却提出了不同的想法。
“一味求稳,就只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是无论如何都抢不到球场的主动权…要是我们开场注重强势攻击,很快就能占据主动…只要拿到一个球…就能狠狠地打击他们的自信心。”
林教练蹙起眉头,拖着下巴,细思说道:“这样过于冒险。你想的是只是理论上的结果….战场瞬息万变,他们会怎么样进攻,我们无法预料…所以我需要你们多看,多听,多分析…争取在短时间内掌握他们的习惯,以便于做出针对性的应对措施。”
显然,白亿的想法是被林教练否决了。要是一开始横冲直撞,势必会被人家钻了空子,导致全线溃退。
“就这样…这是今年第一场竞赛,也是最后一场…你们都是精挑细选,不断磨练出来的队员…彼此之间务必要配合默契。不可过于自我,竞赛上,协调与配合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明白!”
于是我们各自鼓劲,初步决定上场的成员,在裁判的带领下进入赛场。
远处,观众台上人头攒动,西子和惠慧子正坐在前排看着我们。
这场比赛,无论如何都不能输;尽管输了,一定要输得惨烈,输得光荣。
那时我心里这么想的原因,除开是为学校的荣誉,林教练的期许之外,也有自身的考虑在内。
在千人的赛场上,代表一个有着三千人在读学生的学校上场比赛,怎么说,都是无比光荣,责任重大的事情。
要是因为个人的原因,让别人对身后的学校和师生产生不好的印象,是非常令人无法接受的耻辱。
况且,远处还有西子,在心爱的人面前丢脸,是往后用什么方式都无法弥补回来的。
所以,那时我就坚定信念,一定不能输,就算输,一定要帅。
这就是我对竞赛的初衷,可以说,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想的,那种不顾一切想去获得比赛的愣头包,几乎没有。
在这种激烈的赛场上,我们只有不断的奔跑,全神贯注于脚下的足球上,其它的想法都不复存在,眼里只有足球和球门,以及队友的球服和对手的球服。
在开赛初期,大家的确是照着老师的战术去迎合对方的凶猛进攻,十分有效;在下半场,白亿作为先锋,带球射进一个球门,就把对方的士气狠狠地打压了下来。
总体上赢得这次比赛是十分轻松,可以说保存了我们现有的实力。
接下来与其他学校的比赛中,有输有赢,不过最后还是以微弱的优势进入了决赛。
初赛结束后,我们住在体育馆旁边临时的酒店里,明天将进行最后的决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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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我们四人吃完晚饭,随性去到长江荆江段散步。
在江边的堤坝上多处还有许多雾气未散,在秋风的吹拂下在山坡上徘徊游荡。轮船一艘一艘地疾驰而下,发出洪亮的声音,现代化钢筋混泥土修筑的港口十分繁华,各种货物被打包堆积在码头上,由各种重型机械装到货船上。
我在途中牵着西子的手,久久伫立回头望着宽阔的长江,或者无意义的哀叹,因我发觉突然从一种激烈的状态瞬间转而一种宁静,然后想到这里是外面的世界时,心情就万分的复杂起来。
西子安静地陪着我走,也不说话,身后是白亿和惠慧子落在身后,他们也不说话,只是漫无目的的跟着我们走,也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
于是在我的印象里,斜阳在江面闪着波光粼粼的光,水杉和松林洒着枯黄的落叶,我们像失了魂的僵尸,一步一步地踏着堤坝的青砖向前走。
那是一段看似温馨,实则后来回忆无比悲切的场景。
毕竟谁也没有想到,那时的我们的状态已经算是走下坡路了。各自心里都有秘密,瞒在心里,谁也不想第一个说出来。
后来两个女孩子在前面走,我和白亿就跟在后面,往回返。
“今天的比赛不错…看来老林的看法才是正确的…的确是我太莽撞了。”白亿双手插进口袋,说道。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你也是为了赢…预估明天的话…他会要求我们将重心放在进攻上面。”我说道。
“嗳!这几天忙着其它的事情…很少去训练啦…不过赛场上一试,的确宝刀未老啊,哈哈…”白亿自嘲地说道。
“胡混有什么趣味,尽早脱身…明年高三下学期,也该为自己想一想后路了。你有什么打算…”
白亿侧过头看我一眼,蹙一下眉头,不确定地说道:“你倒是提醒我了,快毕业了啊…时间过得好快。”
“那…准备考试,参加高考来着,还是…别的。”我问道。
“啊…”
白亿拉长了声音,摇一摇脑袋,用一种戏谑的语调说道:“不确定啊…现在这个样儿…以后的事情太远啦。”
“不远啦,眨眼的事儿…总得有想法吧,比如跟惠慧子一起考进一所大学来着。”我说道。
白亿再次摇摇头,说道:“暂时没这个想法…你知道,我无论如何不是迁就的人。实话说,跟惠慧子这么久,觉得只要是这么一个…觉得有些枯燥了。”
“不会吧,要是真心相爱,就不会腻的。”
白亿用食指左右晃动一下,说道:“可不是这样。越爱就会越腻,新鲜才不会腻,男孩子嘛,都图个新鲜。你和西子现在是浓情蜜意,要是过几个月,你就懂了。拉着你的手撒娇让你买什么啦,死皮赖脸地整天跟在你后面啦…你就不会喜欢了。”
“朝秦暮楚的,可不太好哟。”我说道。
“哪有哪有,即使我跟许多女孩子乱搞,惠慧子也是我的心目中的第一人,第一的朋友。别说…子敬兄,好歹我跟她生活那么久了的。可是…你懂得,人不就那样,一遍遍去寻找新的刺激吗。”
我顿时哑口无言。
白亿的话细思恐极,却又值得深思。
面对青春的妄动和懵懂,我们是去选择保守底线地去获取社会给予的刺激物,还是紧守原则,面对情感的需求保持一种忠诚呢?
可这忠诚为何产生?为什么要保持?或者,我们保持它,能够获得什么,不去保持,又会失去什么呢?
想到这儿,我的脑袋逐渐混乱起来,不明白白亿说的是对的,还是我内心是对的。到底该如何去界定?究竟这情形意味着什么?我很难想明白。
白亿回忆似地跟我说道:“子敬兄,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经过一些事情,件件都是新鲜的。就比如最新鲜的…前几天我跟街口那家面包店的女孩扯在一起了呢。”
“呃——”我愕然地看着他,一脸难以置信。
“别这副表情啦,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家主动找上我的,也就…”
据白亿所述,那个女孩很早就在面包店打工,高中辍学,算是学姐。因为有几个流氓老是来店里闹事,调戏她来着,白亿就纠结一群人把混混赶跑了。
后来女孩就缠上白亿,时常把店里新出炉的面包当作早餐送给他。白亿起初是好心,后来觉得有意思就扭扭捏捏地和那个女孩勾搭上了。
其中一些不合时宜的描述,就不在赘述了。可以肯定的是,白亿的确是和那个女孩勾搭过多次了。
“你看,追一个女孩子多简单。首先送礼物给她,然后不断地灌她酒,总之灌醉她,下面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是不是很简单?”白亿说道。
白亿的看法,我不敢苟同。可是内心里,对于“性”这种隐秘的话题的讨论,的确能够引起我极大探索的欲望。
要是在一个男孩子的青春时期,你就要求他保持洁身自好,或者抑制性需求什么的,就太过于苛刻啦。
但是,也不可像白亿那般过度索取。
他给了我许多这个年龄该有的幻想和隐秘的冲动。不同的是,白亿都摒弃了那些教条式的规定,勇敢地去切身体会;而我,只能在书本和意念世界里,进行一种内心的探索性的反思。
这是我与白亿差别最大的地方,也是我最为羡慕他的一点。姑且其它不论,白亿的高中时代,可比更我丰富多彩啦。
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原则。既不能要求人人一致,也不能要求人人都特立独行。有时候,我总结出来,不外乎一个“敢不敢?”的问题。
你敢不敢去做?就取决于你的内心了。要是你原本就是那样儿,尽管去做了,对于你自己来说,也就是毫无遗憾了吧。
我一边思考,白亿一边说。
天黑后,我们到江边的汉庭酒店订了两个房间,打算今晚借宿在江边,明天一早去体育馆继续参加比赛。
我抱着混乱的脑袋进到房间。拉紧窗帘,关上电灯。因为白亿的要求,于是只能和西子同睡一个房间,并且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这是白亿预先就计划好的。
可是我和西子几乎拘谨地各躺一边,动一下手指头都觉得是十分尴尬的事情。
后来感受到旁边西子的呼吸声,我渐渐平静下来,那种被子里的安全感和灵魂的归宿感紧紧地包裹住我。
一闭上眼睛,就感觉西子那柔软身体在我怀里,听见她的柔声细语,双手能够抚摸到她身体的曲线。在黑暗中,我似乎回到了西子那个小小的,脆弱的世界里。
于是我想起前几日的公交车上,西子躺在我的怀里,秀发扑打着我的鼻子,窗外凛冽的寒风呼啸,西子的手冰凉凉的,却还是要俏皮地放在我的肚子上。
慢慢地我涨红了脸,浑身不舒服。
“子敬,你身体不舒服吗?”
“啊?对不起…这个…的确有点儿。”
“我给你看看…”
西子掀开被子,半坐在床上,看到我的样子,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我一再道歉,站起来,进入卫生间洗把脸,让身体冷静下来。回到房间,我靠在特制的吊椅上,再不敢上去那张床。
“子敬…那个,十分抱歉…我并不是没有那种准备。只是…有些问题还在脑子…很混乱…所以…请你体谅。”
西子用被子遮住脸,极力掩饰烧红的面庞,说道。
我上前轻轻地吻一下西子的额头,嘱咐她早点睡觉,什么都不要想,一切的事情放在以后再想吧。
后来我趴在桌子上度过一夜,明显带来的后果是决赛时状态不佳,甚至险些犯下一次大错误。
“子敬兄,弄啥咧…怎么也不能,把球传给对方球员那去吧…球衣的颜色那么明显。”
有些队员对我大家斥责,批评我屡次传球失误。后来,上半场打完,林教练就将我换了下来,启用备用球员。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冲进了前三,拿下了第三名,这是首次我们学校足球队获得的最高荣誉。
领奖时,白亿拍拍我的肩膀,夸张的扭一扭自己的腰,递给我一个浮夸的眼神,调侃道。
“不是我说,子敬兄。整天训练,就这么点儿体质,这可不行哦…昨晚,没少折腾吧。注意身体为好,可别太劳累,耽误正事可就不太好啦。”
“吣——”
我哭笑不得,拍了拍白亿的肩膀,摇摇头。
正式比赛结束后,在林教练的撺掇下,我们去市里歌舞厅玩了一晚上,庆祝来之不易的胜利。
后来我想起那天夜里的事情,就不禁担心,西子在她那个幽闭的世界里是否能够安睡?被深深的孤寂包围,没有人陪伴日子是多么煎熬难耐。
无数次回想,我都祈祷西子永远不要有痛苦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