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不群面对诸生的目光,也同样云山雾绕。
心想自己应该不会记差呀!桐逋的档案上确实写得是全职介者,可眼前发生的事,又该如何解释呢?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咳咳,可能只是凑巧,以前也有学生凑巧引出过次祖卡拓碑上的秘意……”
可这话越说越没底气。
“我觉得侯师说的对!”
这突如其来的附和,落在侯不群的耳朵里,实在宛如天籁仙音,循声望去,发现原来是杨起云,就是引出熊罴撼山意的云合县杨氏子。
对于侯不群隐约流露出的感激,杨起云视若无睹,因为在他的心中,此时只有对碎天剑雨意的渴望。
杨起云是个典型的干戈秘卡使,喜欢一切强大的事物,对他来说,向来软弱怯生的桐逋能引出碎天剑雨意,是绝对超过他忍受范围的事情。
所以,当侯不群说这可能只是个巧合时,他才会主动附和。
而且,他还要将这个巧合做实,这样才能洗去桐逋对于强大的玷污。
杨起云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走向桐逋所在的位置。
越靠近桐逋,他便越能感受到周围的锐气带来的压力。
就仿佛有数不清的针,要刺破他全身的细胞。
虽有公孙骏的前车之鉴,可对于一心向道者来说,手上的伤,根本不算什么。
他将桐逋推开之时,整个右臂的衣袖,已经完全被搅的稀碎,裸露的手臂上,也布满着交错的血痕。
桐逋刚离开石碑,诸多异相便消散而去,杨起云感受到的压力也随之消失。
突然受到干扰的桐逋,一睁眼就看到了神色坚定的杨起云,对方正全神贯注的抚着石碑,尝试重新唤醒碎天剑雨的秘意。
“既然桐逋这种垃圾都可以引出碎天剑雨意,那杨起云一定也可以。”
不少人夸赞起杨起云。
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坦然接受曾经不如自己的人,在某天突然将自己超越。
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这种追捧,侯不群也有意无意的纵容这种声音。
只有崔钺、陆氏子和公孙骏等少数人没有作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见杨起云短时间内无法成功,众人便开始继续寻碑。
直到实操课即将结束,所有人都差不多寻到碑了,杨起云这才缓缓睁开双眼,一脸颓丧的坐在了碑前的石板上。
“为什么,为什么。”
失败的杨起云不仅自闭,还令其他人也一同差点自闭。
先前不承认桐逋并加入议论的人,全都觉得自己才是小丑。
“咳咳,虽然,大家都已经找到了能引出秘意的碑,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已经成功。”
侯不群的话,显然是对大家胃口的。一道道目光,很快便聚焦到了侯不群身上。
见众人的反应如自己所料,侯不群继续说道:
“能引出意,并不代表此意就对你有用,若引出的意只显异相却无法磨砺你的精神,提升你的念能,那么你的寻碑,仍然不算成功。”
阿Q精神在哪里都不会缺少,不少同学听到后,就都开始“祝福”桐逋。
当然,也有一些是“祝福”崔钺的。
“今天,大家几乎都找到了碑,那我明天就把念能探测仪带来,大家课前课后各一测,到时候便能知晓你们的碑,到底中不中用了。”
侯不群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的向桐逋瞟了几眼,心想,明天定要你好看。
没多久后,苑中的青铜编钟再度响起。
暮色渐浓,现在已经是放学的时间了。
诸生在齐齐施礼后,便各自回家去了。
心情欠佳的侯不群刚走出拓碑石林,便见到一老者迎面走来。
“山长。”
来者一走近,侯不群便躬身作揖,显得极为恭敬。
老人点点头,然后便带着侯不群重返石林。
望着暮色中,拉出条条斜影的石林,清河苑的山长缓缓开口道:
“今日实操课,有学生引出了碎天剑雨意?”
见山长已然知晓,侯不群自是不敢隐瞒,便将桐逋之事道出。
“有意思,那你呢?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侯不群有些嗫嚅。
“你只需要说出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就行,不用顾虑。”
侯不群一咬牙,“山长,我觉得这一定是个巧合,全职介者怎么可能引出这种级别的意,待明日我测过他们的念能,便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听完侯不群的话,山长只是露出淡淡的笑意,“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然后,便挥手叫侯不群回去了。
待人走后,他才抚着长须,一个人自言自语道:
“这怎么会是凑巧呢?你说对吧,李景天。桐逋,有点意思。”
清河苑高级中学的大门口,是一个硕大无比的停车场,因为清河苑的学生,几乎家家都是轿车接送。
而且,这里没有一辆是东唐的国产车,里头停的,清一色的华国进口豪车。
只是这一切都和桐逋无关,他需要穿过宽阔的停车场,走到路边,去搭乘公共汽车回长青区林南坊的慈孤院。
车费是1个半钱,途径14站,耗时一个小时。
突然,一辆银色的玉山汽车集团生产的加长版雷舆,缓缓停在了他的面前。
桐逋听几个前座的同窗提过,这车价值一千万钱,即一千两黄金。
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了吕漱那张俏生生的脸。
桐逋只是稍稍多看一眼,脸上便生出浅浅的绯色。
“上车,我送你回去。”
吕漱推开门,对他眨眨眼,示意他上车。
但他看见车里几个身着武士常服的汉子,全都警惕的盯着自己,他便婉拒了吕漱的好意。
最终,他挥着手,目送雷舆远去。
“你干嘛不上车?坐公交,绕来绕去,多麻烦。”
拟的声音在桐逋的脑中响起。
“哎呀,咱们就别给人家护卫添麻烦了,再说,我要是真的坐豪车回去,万一被那几个家伙看到了,能让我好过?”
桐逋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坐上了掉漆、破旧的公交。
他习惯性的选择了靠窗的座位,静静地看着窗外向后逝去的街景。
清河苑位于文登府城中央的锦官区,乃是文教重地和各个衙门的治所,所以街道干净,规划合理。
可车子越向南边长青区行驶,街景就越发老旧破败,路也变得越来越窄,房屋之间也相互交错,紧紧相临,这便是平民区最真实的模样。
待车快要抵达林南坊时,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
一盏盏昏暗的灯光从笼子一样的小屋中亮起,一缕缕炊烟从灰扑扑的屋顶上冒出,这一切都给破败的长青区添上了浓浓的烟火气。
每当这个时候,桐逋的眼神总是迷离的,拟也会知趣的闭口不言,只是静静的,和桐逋一起感受着时间的流淌。
拟知道,桐逋在羡慕这灯火下的人们,因为曾几何时,他也拥有这样的一个家。
只是如今,即便是文登府有千万棚户房,可也依旧没有一个是属于他的,桐逋的家,早就毁在了几年前的战乱里。
当车上响起“林南坊到了,请到站的乘客从后门下车”的提示音,桐逋这才从自己的小世界中回神,然后随着灰色的人流,跳下了公交。
车站就设在林南坊的巷口,一下车,便可看见临街的铺面,约摸两家杂货,一家理发店,一家面馆,一家酒馆和一间三层小楼的洗浴店。
这些小铺小店,组成了林南坊最繁华热闹的区域。
打酱油的孩童,正在烫头的大娘,吵闹的划拳声,以及洗浴店神秘的粉红色,无一不在透露着这个世间的鲜活。
如果非要说林南坊和长青区其他坊有什么区别,那就是这里有长青区唯一的慈孤院。
除了临街的铺面,每个坊都是相对封闭的,想要进去,便只能通过一条条深入坊中的巷子。
巷子很窄,最宽的地方也不过两米,一般的轿车根本都不敢开进去,因为在里头完全不好掉头或拐弯。地面铺就的石砖也相当有年头,墙角缺少阳光照射的位置,自然是布满青苔地衣。
坊中的巷灯昏暗,几乎只能照出人影,却看不清人脸,很多时候,得就着吝啬的月光,才能看清与你擦肩的人是谁。
居民们也喜欢在巷子上拉一根绳,在上边挂衣晒裤,大概是因为坊中建筑太密,只有巷道的上空,才比较通风的缘故。
桐逋拐过一个又一个的弯,行至巷子深处,才终于回到了林南坊慈孤院。
院门口亮着一盏灯,灯下有一精瘦老人,他微驼着背,站在绿漆大门的旁边,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偶尔也会同路过的坊中邻里打声招呼。
当桐逋出现在巷子的拐角处后,老人便扭过头,用充满慈爱的表情,望向彳亍的桐逋。
“院长,我回来了。”
老人微笑着点点头,然后撤过半边身体,让出了大铁门右下角,小门处的通道。
桐逋总有一种错觉,每当他踏过这扇小门时,他作为人的一种精气便被这小小的院子,吸了个一干二净。
尤其是身后传来的那一声铁门关闭的巨响,更令他的情绪感到无比压抑。
慈孤院中的孩子,不论小学、中学,还是高中,基本都是就近入学的,只有桐逋一人,因为特殊的原因,在锦官区的清河苑念书。
所以,每天晚餐时,按院规,大家都必须等桐逋回来人齐后,才一起开饭。可能是因为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的风俗?
一到此时,桐逋便会看见男孩子们,对自己投来不善的眼神。
小孩子的心思,时常这么简单。
院长老头名叫江硕,是慈孤院中,唯一的大人,据说已经在这里干了几十年。
每次吃饭的时候,江老头便会推来两车食物,一车男孩的,一车女孩的,除了男孩不能抢女孩的食物这一条规矩外,其余的事情,他一概不管。
就算是孤儿们因为食物分配不均而打了起来,他也依旧无动于衷。
院中孩子的晚餐时间,从来都是一团乱,没有人拿筷子,全都直接上手,抓到什么就往嘴巴里塞。
上着私立贵族高中的桐逋,在这种环节,最是被人排挤。
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吃不饱,晚上睡觉时便常会被饿醒。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只能听着十九个不同频率的鼾声,怔怔的看着月辉,逐渐洒满放有二十张床铺的男生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