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锋的命，听家里人说，是因当年一个不知名的老人出手，才得以保全。

　　但是那位老人怎么出的手？家里人却又都不知道。

　　在余母还未得病之前，她总喜欢在夏夜的星空下，背靠着身后日夜不停赶工建设的潭州地空城，向余锋“细致”描述当年发生的一幕幕。

　　以至于当年一直处于昏迷中的余锋，对那个不知是怎样救下他的老人，心里竟有着极为清晰的记忆：

　　银白过腰的长发，白净长袍和有如童子般的脸。

　　凭着这份记忆，余锋在余母被查出重病之后，莫名生出了想要再找到那位老人来救治余母的心思。

　　但他不敢跟家里人说，心里更是不太确定，十年前那件事到底是真实发生过，十年前那个老人是不是真实存在。

　　虽然不确定，但余锋仍尝试着在每一处密集的人群中，去寻找那抹身影。

　　这一次，是在潭州中心医院门口。

　　一番找寻下来，别说是鹤发童颜的老人，就连普通的长者也没见着几个。

　　“是啊，怎么可能会再遇到当年的老人？”

　　“十年过去了……说不定他老人家已经驾鹤西去……毕竟当年的他就已经八九十了……”

　　“就算老人家健在，又怎么会有这么巧，刚好他就出现在潭州地空城呢？”

　　喃喃自问间，余锋叹着气，无奈地转过身，极不情愿地跨过潭州中心医院大门。

　　他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这些天却不得不从这扇冷清的大门下走进又走出。

　　大门后边的大厅，比大门更冷清，冷清的让他刚迈进门口就停住了脚步。

　　同前几天一样，可容纳几百人的大厅内，此时坐着不到十来个人。

　　他们不是来给自己看病的，余锋很确定，因为现在是联邦历一百二十九年。

　　在这个属于星空集团的时代，小病是不需要来医院的，只有身患不治之症才会来医院。

　　在星空集团推出脉动芯片这款产品后，人们只需要宅在家中，通过脉动芯片的监测，就能对大部分疾病进行诊治，在线上问诊开药。

　　更为方便的同时，却也使得医院更显冷清。

　　就如此刻，余锋站在大厅中，仿佛有一股阴森森的不适感沁入他的骨髓，让他的不禁抖了两抖。

　　稳定心神，余锋目光在厅中几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大厅正中间悬挂的那块大屏幕上。

　　大屏幕上正现场直播星空集团同赤红联邦签署《末日赌约》的仪式。

　　主持直播的是联邦一套知名主持人戚芳，她那堪称完美的声音正在大厅中回荡：

　　“星空集团与联邦协定的《末日赌约》正在签署具体条款……那我手上这份文件就是具体条款，我们大家一起看下。”

　　画面转回主播室，身穿白色西服的戚芳拿起一份文件向屏幕前的观众展示。

　　镜头拉近，停顿五六秒后又拉远。

　　余锋还没看清文件标题，戚芳已经放下手中文件，正声说：“我们可以看到，星空集团为这次赌约可谓是付出了巨大代价！

　　如果星空集团赢了，末日真的来临，赤红联邦则会按赌约所定，委托星空集团在联邦境内全面兴建地空城，

　　而众所周知是，星空集团所承建的潭州地空城是极为成功的，也就是说……

　　即使星空集团赢了赌约，联邦也没有实质性损失，反而可以趁此机会将城市规范化。”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星空集团输了，半年内未出现末日征兆，

　　星空集团则需将手中全部技术专利无偿转让给联邦，代价之大令四大联邦震惊……那么，星空集团究竟想要干什么？”

　　戚芳转了下身，镜头调整，继续说道：“是如传言那样为了全人类更好的抵抗末日？还是有其他更深层次的目的？更进一步说，真的有末日吗？

　　本台将持续关注！同时，本台在各大社交平台的公众号也欢迎大家踊跃留言讨论……”

　　新闻直播结束，星空集团的飞舟系列广告，在下午档偶像剧开播之前暂时占据了大屏幕。

　　余锋摁下手环上的开关，将包裹着右手腕与脉动芯片相连的腕屏展开，接入网络并开始浏览。

　　在网络上，《末日赌约》这个话题已经刷爆全网各大平台的话题排行榜。

　　话题“星空集团这个超级科技集团为何会做出这事”，成为网民们讨论最为激烈的话题。

　　其中呼声最高的，是一个马甲为两面人的回帖：

　　星空集团是因为洞悉了末日即将到来，抛下自身利益，为全人类的未来而立下这次赌约……

　　两面人还从多个方面来论证自己的观点，虽然有理有据，却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大咖表示怀疑。

　　……

　　末日？眼下不就是末日吗？

　　余锋随意看了几眼，苦笑着滑动腕屏，将浏览页转到星空集团旗下的永生生物科技网站。

　　这里是他最后的希望所在。

　　只是，当他将永生生物科技网站的所有版面看过一遍后，心中越发绝望。

　　永生生物科技的研发项目中，有一项宣称可治愈绝大部分不治之症的基因药剂项目。

　　余锋一直关注着这个项目，但这个项目似乎只是迈出一步就已陷入泥潭中。

　　在基因药剂的专属版面，近半年来一直没有爆出新的研究成果，今天也不例外。

　　反而，相邻的脉动芯片版面一直在不断更新。

　　功能也从最初的健康监测，延伸到即时通讯，身份证明和辅助教学等多个方面。

　　更是从最开始的指甲盖大小的银白色芯片，衍生出配套的腕屏等相关设备。

　　客观来说，脉动芯片做的很成功。

　　但这不是余锋需要的，他需要的是基因药剂！

　　他很想问永生生物科技基因药剂的研究员们：所谓基因药剂是不是根本就是一个噱头？

　　事实上，余锋曾多次打过咨询电话，当时对方给出的答复是：

　　谢谢您的关注，基因药剂正处于紧锣密鼓的研发中，因此暂时无法给出确切答复。

　　很官方的回答。

　　当时，余锋听到这话脑中一片空白，等他再回过神时，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要不再试试？

　　余锋三两下将屏幕点到拨号界面，却没有再点下去。

　　置顶的号码正是永生生物科技的咨询电话，在这一个月中，余锋共拨打这个号码一百三十九次。

　　他期待着能听到不同的回答，可是每次他听到的回答却都跟第一次一模一样。

　　大概……今天能听到的答复也是同样的冰冷吧？

　　迟疑间，余锋悬在拨号键上的手指点到手环上开关处，腕屏慢慢向后卷曲，重新包裹住右手腕。

　　一定会有转机的！

　　余锋深呼一口气，在医院特有的味道中，抬头直走上楼梯。

　　一楼是大厅，二楼用作各项检查，三楼往上则全是病房区。

　　病房区和大厅一样冷清，走廊上全无人影，只有半人高圆柱形的护理机器人在各个病房之间忙进忙出。

　　偶尔会有一两声小心的询问传到走廊上，却也是类似于“你还有多久的日子……”这样的问句。

　　整个三层病房，或者说整个潭州中心医院都是这样，让人觉得阴冷又死气沉沉。

　　病房中的病人们都知道自己将要迎接的命运，并随着入住时日的增加而慢慢习惯。

　　这种气氛也在感染着余锋，让他心中的原本炙热的希望，正慢慢变得冰冷。

　　上了三楼，余锋将脚步放轻，缓步走到三十号病床前。

　　余母正躺在病床上熟睡。

　　她左手插着输液管，挂在左手上方约一米左右的点滴瓶中，药水还剩一小半，旁边还挂着三大瓶药水。

　　这是她今天下午的量。

　　在鱼式氧气罩的调节下，她正平稳的吸入氧气。

　　鱼式氧气罩也是永生生物科技的一款产品，它能让病人以最舒服的状态吸入氧气。

　　但这有什么用？

　　想起医师的介绍，站在病床边余锋感到好笑，却又笑不出来，只是轻哼一声。

　　在他对面，窗外景色正缓缓变换，这意味着地空城每日的自行调节已经开始。

　　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映到余母脸上。

　　在阳光的刺激下，她稀疏的眼睫毛颤了颤，密布皱纹的眼睛慢慢打开。

　　她迟缓的目光捕捉到余锋的身影，旋即慢慢瞪向他，像是要把他看个清楚。

　　见此，余锋心中一颤，鼻头一酸，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等他开口，余母瞟向窗外，闷声问道：“昨天下午还没日光……今天怎么有日光了？”

　　余锋愣了下，嘴角勾起笑意，轻声解释道：“这是地空城的特色，大楼的位置会慢慢调节……”

　　“哦……那我们还在潭州吗？你爸去哪了？”

　　“我们在潭州，不过是在新的潭州地空城……我爸…这个点正在地下城忙着……”

　　余锋还想继续解释，余母撅着嘴一脸嫌弃地看着他：“把你爸叫来，我要回家……治又治不好，还让我待在这里干嘛？”

　　“我爸……”

　　“去咯……去咯……你快去咯！”一脸的嫌弃在几个字眼间就变成了哀求。

　　“好，”余锋听不得这语气，忙答应：“我这就给我爸打电话。”

　　刚在手环上轻点两下，余母又嘟囔着要看电视，余锋只好先把电视打开。

　　电视上正重播《旅游天地》，这一期是对潭州地空城的详细介绍。

　　余母看着电视慢慢安静下来。

　　余锋侧身让过正进病房的护理机器人，几步走到门口，又不放心的回头看向余母。

　　踏踏踏……

　　走廊尽头忽传来脚步声，余锋应声看去，只见一名戴眼镜的女医师正快步走来。

　　余锋眉头一皱，顿感不妙。

　　在医院，只有较为重要的事情，医师们才会走出办公室，平时他们都是靠脉动芯片监测病人病情和身体状况。

　　医师们出现在走廊上，对病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不一定是找我……

　　余锋心存侥幸，女医师却直走向他，在他面前站定，柔声问道：

　　“请问……是言姝的家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