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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从民工到清华生 刘宪华 4519 2024-11-12 16:55

  这天,刘东来和虎子又去跑胶管了,走在都市的大街上,看到街上放着好多车子,还挂着一个牌子:出租自行车。这出租自行车,这个年代应该是最早的新生事物了。

  虎子问租车的老板:“怎么租?”

  老板说:“租金一天一元,另交一百二十元的押金。”

  虎子说:“还要押金呀,老板呀,你太聪明了,太会做生意,太会赚钱了。”

  老板说:“小兄弟,租不租?”

  虎子说:“租。”

  他们就每人骑上一辆自行车去跑业务了。骑上自行车,在市里的街上走,在宽阔的大公路上跑,他们感觉就像开着漂亮的小汽车一样美,一样神气。走在大公路上,满载货物的大汽车一辆辆,在他们的身边穿过。他们显得好威风啊。虎子走在最头里。他昂着头,不时大声唱上几嗓子,还回过头来,提醒他:“哥,小心点,注意安全,看着车!”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汽车飞过来。他来不及躲闪。虎子突然跳下车子,一个健步冲到刘东来的身边,把他推下了公路。可是他自己却被车挂了一下,卷到车下。顿时,他的身下,一大片的血,染红了衣服,染红了他身下的这片公路。刘东来连滚带爬地到了虎子的身边,抱住他。

  虎子说话都困难了:“哥,你......没有事吧.......”

  刘东来浑身发抖,哭着说:“兄弟,我没有事。”

  虎子竟然笑了:“好........”

  刘东来对那个碰人的司机,大喊着:“快,送医院,救人要紧!救人啊!!”

  因伤势过重,到了医院,虎子这个一生,面对无数艰难和困苦,很少掉过一滴眼泪的人,紧紧地握住刘东来的手,眼里大滴大滴的泪水滚下来。他张了张嘴,叫了一声:哥,想对他说什么,可是一句也没有说出来,就咽了气。

  刘东来不相信虎子会死。他摸了摸他的头,握了握他的手,和他说话。

  他说:“兄弟呀,你在哥的眼里一直是个英雄。你起来,你起来呀!”

  虎子不理他,眼睛闭着,气都不喘一下。刘东来满眼热泪,大声地喊他,摇着他的身子,他还是不理他。刘东来才确定虎子真的死了。刘东来想:哎呀呀,俺亲爱的兄弟怎么会死呀?!是那头大黄牛把俺兄弟叫走了吧!!!

  虎子的尸体运回村子这天,又发生了一件怪事:小河边那棵几百年的老柳树,嘎巴一声倒下了,树的根,也从泥土里拔出来,在树根底部流了一洼的血。这事吓坏了村里的人,大人孩子都跑着告诉村里那个九十多岁年龄最大的老人。老人来到大树下,噗通给大树跪下了,又烧了一堆纸,念叨着:老柳树哇,保佑咱的村民,幸福安康,都过上好日子。你说神不神?这大树竟然慢慢站起来,根又扎在泥土里。枝还是那么繁,叶还是那么茂。到了晚上,有人看到树上站着一个人,哈哈大笑。他笑着,大声地说:乡亲们,我是虎子,我走了,我会给你们带来好运。说完,他的影子就不见了。大树随即又倒下了。

  虎子出殡这天,大雨倾盆,满地泥泞。

  狗子站在远处,不到跟前来。他可能还记着,那天他和刘东来的小妹吵架,虎子打他的事吧。狗子是跟刘东来和虎子一起玩大的,狗子虽然心眼小了点,平时也自私了点,但他们从小到大的友情,想起来,还是叫人流泪。刘东来不想让虎子带着对狗子的怨恨,离开这个世界,就走到狗子的跟前去,说:“咱们都是从小光着屁股长大的,俺兄弟已经死了。别再恨他了,好不好?去,给他磕个头吧。”

  狗子突然想起小时候,那件叫他永远难忘的事:

  那天虎子拉着刘东来和狗子等几个小朋友,去够知了皮。知了皮就是蝉皮,是一种药材。这种蝉的幼虫,他们家乡叫知了滚。夏天的夜晚,知了滚从地下的土里钻出来,爬到高高的大树上,蜕去皮,生出嫩嫩的翅膀,就实现了一次质的飞跃。那皮,就留在树上了。虎子和刘东来、狗子等小朋友,哇哇地叫着,跑到村西景阜大公路上,在一棵棵大树下,挥着胳膊,带着风,伸着长长的竹竿,把那些淡黄色的,后背张开,趴在大树上的知了皮,一个个戳下来。知了皮很轻,被风吹到满是野草的道沟里,吹到绿油油的庄稼地里。虎子叫着:狗子,狗子,你看,全掉下来了,就连滚带爬地,去抓落到地下的知了皮,身子滚进道沟里,滚进野地里,头拱到地上,土呛到嘴里。虎子还是叫着:狗子,这么多哇,我都找到了!抬头叫时,露出一嘴泥土的黑牙,还没有来得及吐出那泥土,泥土早已经和鼻子流出的血,混在一起,变成了红色。他的牙,也被血染成了红色。他趴在地上,抬起头,露出一嘴红的牙、红的土,还在嘿嘿地傻笑着。狗子说:别傻笑了,要下雨,快跑!这一喊,天上果然落下几个大雨点。他们连呼带叫地往家跑。一道闪电,在眼前闪亮,照得他们睁不开眼;一声沉雷,在头上炸响,吓得他们抱着头,紧挨在一起,缩成一团;一阵大雨,从空中,扑天盖地倾下来,浇得他们成了小水鸡。远处有个人,也成了落水鸡。这人推着一车子甜瓜,在泥泞的路上挣扎。他四十六七岁,头上蒙着白手巾,雨水从头上脸上,哗哗往下淌,一步一步往前拱。虎子说:咱们过去,帮帮他吧!虎子一手拉着刘东来,一手拉着狗子。他们急忙跑过去,拉绳子,拽侧木。就像一群勇敢的小兵。虎子拉着最前端,走到村西苜蓿地旁的小路边,脚下一滑,摔倒了,鼻子也破了,流了一脸的血,不自觉地抹了一把脸,这血就像花狗腚一样,展现出一副奇美的,风光无限的图画。虎子爬起来,带着一身的泥,一脸的血,挺起坚强的小身子,高昂着头,大声唱起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小朋友们也都仰着脸,挺着胸,大声唱起来。歌声穿过密密麻麻的雨柱,飞到云彩里,又穿过云层,飞向高远的空中,把他们这代人的激情和向往,把他们这代人的信念和理想,传向无边无际的宇宙。推车人黑黑的脸,一脸的皱纹,一脸的泥,竟然哭了,热泪一滴滴涌出眼帘,同雨水和在一起,大滴大滴地滚落在脚下的泥里、水里。雨越下越大。满天的大雨,从空中,像石子一样砸下来,像倾盆一样泼下来。路上的水已有脚面那么深。他们拉着车,弯着腰,晃着小巧玲珑的脑袋,撅着圆圆的小屁股,迈动着坚实有力的小脚,踩着地下的黑泥,趟着哗哗流动的雨水,唱着,喊叫着,往村里走。进了村子,他们躲到车棚里避雨。这车棚,就在生产队饲养棚院子的西边,土坯垒的,棚顶搭在左右和后面的土墙上,有三间房那么大,前面的口,是敞开的,里面放着几辆大车,这是庄稼人用牲口拉庄稼拉大粪的车。推车人把车子放到大车边。他们这些小泥人就像一群猴子一样,爬到大车上,看着车棚的房檐上,像水柱,像瀑布一样哗哗的雨水,所有的小手都舞动起来,所有的小脚都跳起来,大车踩得啪啪响。他们大声叫着,笑着,跳着,脸上挂满了快乐的涟漪。笑声飞出车棚,高高地飞上,满天都是雨水的空中。推车人拿出两个大甜瓜,分给他们吃。别人都不接,狗子伸手去接了。虎子一把夺过来,说:老师说过,别人的东西不准我们拿。狗子馋得吧嗒吧嗒嘴,流着哈喇子。推车人又把瓜放到狗子的手里,说:吃吧,大爷叫你吃,你就吃。虎子大声说:放下!狗子又吧嗒一下嘴,咽了一口吐沫,老老实实地放进筐里了。推车人抱了抱狗子,再一次把瓜塞进狗子的手里,说:小朋友,拿着吧,不告诉你们老师。虎子说:不告诉,也不能要。老师说过,这叫做人,不会做人的人,长大有天大的本事,都是废物。狗子,放下!狗子又放下了。推车人说:现在的孩子们,咋都这么可爱呀?雨停了,他们目送着推车人走出村子,带着一路笑声跑了。推车人又回过头来,大声喊:谢谢孩子们!谢谢孩子们!!!这样喊着,他的声音哽咽了。

  狗子想着这些,就和刘东来走过去,一起跪在地下磕头。他哇哇地像个老娘们一样大哭。

  龙哥受不了啦,他想起了小时候的虎子,哭成了泪人。几岁的时候,刘东来和虎子经常去龙哥的院子里玩耍。他总是搂着他们,抱着他们,给他们大饼子、窝窝头吃。在他温暖的小土房子里,在他阳光普照的小院子里,在他绿绿的高大的枣树下,虎子大口吃着龙哥给的饼子、窝窝头时,喜欢调皮地望着他那张慈祥的脸。龙哥看着他调皮的样子,就摸他光光的头,满是泥土的脸,还不断拍他光光的小屁股。龙哥说:好吃吗?虎子说:好吃。那个时候的大饼子、窝窝头,比后来的大鱼大肉好吃多了,也比吃那上千元的大席香多了,美味多了。所以虎子吃大饼子、窝窝头时,就从嘴里流下许多干粮沫子,龙哥就捧着大手接,接下的干粮沫子,再放到自己的嘴里。小时候,过春节,龙哥也常领着老刘家的人去上坟磕头。先到老坟上磕,再到其它坟上磕。刘东来和虎子经常跟在龙哥的屁股后边。龙哥说:这是最老的爷爷奶奶,磕!刘东来和虎子就都把头拱到地上。龙哥说:这是老爷爷老奶奶,磕!刘东来和虎子又把头拱到地上。后来平坟,刘家那片老坟没有了,他们就在路上向着地里磕。龙哥说:祖宗的坟没有了,咱们得把祖宗装在心里,磕!刘家的子孙,在路上趴了一片,额头拱进土里,屁股撅到天上,然后挺起胸,抬起头,又羊羔跪乳似的,望着埋着老祖宗的那片深情的土地。虎子磕头太用情,太专一,常把头顶到龙哥的屁股上。后来刘东来和虎子长大了。龙哥还是把刘东来和虎子看成小孩子。

  现在,龙哥站在院子里,流着满眼的泪,大声喊:“虎子是咱村的能人,他给咱村带来了这么多的好处。现在俺兄弟死了,咱们给俺兄弟磕头呀!”

  刘东来的三哥是个大嗓门,又是爱动情的人,也跟着大声地喊:“磕呀,给俺兄弟磕呀!”三哥叫着,泪汪汪地第一个跪在了地下。

  村里的大人孩子,呼啦啦在泥里水里,趴了一院子,都给虎子磕头。那些五六岁的孩子,七八十岁的老人,也头抢地,手摁地,膝跪地,呜呜地哭着,跪在泥地里。

  虎子的娘颤颤抖抖地走出来,给一村子磕头的人跪下了。

  虎子的爸爸没有哭,也没有跪,他在院子里痛苦地一圈一圈地转,又走到刚刚给虎子拉过来的棺材前,轻轻地摸着,拿起虎子和那头大黄牛一起,拉大车、犁地、耙地时,用过的长长的鞭子,走到虎子的灵柩前,轮起来,啪啪地抽打着虎子的尸体,叫道:“儿子呀,你为啥死,为啥就这样死了呀!!为啥不要爸爸娘了?为啥呀?!儿子呀,你回来,你给爸爸娘回来!回----来----呀!!!”虎子爸爸的叫声,一声比一声高,打在虎子身上的鞭子,也一下比一下重。

  虎子走了,全村的人都为虎子披麻戴孝。那个九十多岁的老人,是村里最让人尊敬的长辈,满头白发,走路颤颤巍巍,让人扶着,也披麻戴孝,哇哇地哭着,把虎子送到坟地里。

  再后来,分了队,分了地,没有了大集体经济,村的胶管厂垮了。村里那些私人胶管企业,全景县的私人胶管企业,却像喷泉一样,咕嘟嘟地从地下冒出来。这以后,便有了闻名全国,面向全球,走向世界的景县胶管产业群,它像一颗颗灿烂夺目的星星,遍布景县县城和大大小小的村庄,也成就了一个个一根胶管闯天下的英雄。这以后,也让这个贫穷的乡村,慢慢站起来,一步步走向美好富裕的未来。是这个小小的厂子,是虎子,给这个村子,也给景县人,找到一条铺满一地金钱的路。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可惜,虎子再也看不到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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