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请出亲(1)
屋檐下,角灯幽幽而响,慢慢抚平人心底的急躁。
秦秧背靠廊柱,呼吸急促,掩在衣袖里的指尖,仍带出几分战栗。
【你既然怕,又为何要选择那样的方式?】
脑海里,轻响起陆拾不解的声音,尾音处,亦透出一抹担忧。
她浅浅勾唇,按压下心底的后怕,【陆拾,你知道吗?这高门大户里的世家贵女,最注重在外的名声,我刚才之举,不过是豪赌一把。】
【只是,我也没想到,竟会成功。】
话到最后,徐徐低下去。
风声渐止,仿佛不敢掠过那一处檐下。
不知为何,秦秧却忽然想起“林岁欢”那一双似空濛如远山,又如清泉般澈亮的眼眸,心里的情绪竟变莫名,酸酸涩涩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进驻,静静停置。
但,她还是极快地收敛下这些情绪,缓缓恢复平静。
寰宇之大,银河壮阔,她也想活出一份精彩。
而且,为天下女子争出不一样的天地,这条路,虽遍布荆棘,可她已死过一次,自不畏前路。
“嘶,疼。”
然则下一刻,秦秧却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身形微晃,好在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一旁的栏杆,才不至于狼狈倒地。
她深吸口气,慢慢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掀开裙角,查看伤势。
光滑的膝盖,血迹斑斑,边缘处,也翻出不少卷边,看来,是之前用力过猛,才导致磕伤。
秦秧无奈,可右手却不由自主摸上膝盖,稍微用力,就已撕下皮来,点点腥红的血液,再次流出。
她顿时一怔,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萌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无心算作有心,她的父母,亲人,是不是便同这片撕下来的皮肉一样,初时很疼,可时间一长,也会渐渐愈合。
更何况,如今的她,已选择一条充满荆棘的路,必将面临数不清的杀机和危险,虽说那些人对她算不上很好,但于她,毕竟也有生养之恩,这一次,就当报答。
她徐徐阖眸,遮去眼底一切翻涌的情绪,手指微松,那片沾血的皮肉,就已随风飞走,再不见踪迹。
然而,却有一颗硕大如珠的泪水,轻轻划过她的眼角。
明珠拂尘,慢慢露出藏在其中的莹润和坚韧,散出缕缕光芒,似可撼动风云。
寒气褪散,草木渐青,转眼,已入三月中旬。
柴桑村,是长阳郡下不算起眼的一处村寨,仅有百户人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皆是如此而活。
但,若论此处和别的村寨有何不同,大概便是村中曾出过一位名间赤医,医术精湛,可谓妙手回春,深受十里八乡的爱戴。
可今日,却与往日不同。
一群身穿衙役服的官兵,自村口浩浩荡荡而来,队列齐整,气势威严,惊得在溪边浣洗东西的柴桑村人皆呆在原地,怔愣错愕。
不过,其中也不乏眼尖之人。
秦秧慢吞吞地缀在官兵后面,心里的情绪,不可谓不复杂,她从未想过,诬陷她的元凶,竟会是那个人。
或许,是她太过蠢笨,才会分不清别有用心、口蜜腹剑的冷蛇,才会被狠狠咬上一口,疼痛难忍。
脚步微沉,她不觉踩出一道浅坑。
春日的微风,本应暖意融融,可自她身侧吹过时,却带来一阵寒意,冷得她不自觉打道寒颤。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那,便勿怪她心狠。
心下有所决断,向前的步伐便不在犹豫,不多时,秦秧就已到家。
齐腰高的篱笆墙,将四栋砖房牢牢围住,其中,数株不知名的花草,从左到右,互相结伴,攀爬而生,带来一份野趣。
然则,这份野趣,却和院内的气氛格格不入。
“你们胡说,我家悦姐儿心地善良,平常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可能会杀人?”
不小的平地之上,一名青裙妇人面色涨红,犹如老母鸡护崽,手持扫把正同官兵们对峙,分毫不让。
她的身后,则藏有一位少女,神情惨白,吓得哆哆嗦嗦。
四周,亲朋零散而站,有人怀抱手臂看戏,有人冷淡地瞥看一眼后又转而去做事,也有人怒气冲冲,指对前方。
“长阳郡府办案,讲究人证物证俱全,汝等无知妇人,还不快快退开。”
见状,为首的官兵目色微凌,直接亮出一份文书,白纸黑字,句句属实,无可抵赖。
下一刻,却发生一件令人错愕、瞠目结舌的事。
只见,那名青裙妇人立即飞快地跑上前,一把扯过那张纸,塞进嘴里,囫囵噎下去,“现在,你们没有证据,就不能抓人。”
在场诸人,都顿感无语。
秦秧不禁发出一声轻笑,唇角轻勾,露出一抹讽刺。
这一声轻笑,落在众人耳中,似静水上投下一粒小石,无甚波动,但对于那名青裙妇人,却犹如厉鬼索命,骇得她猛地摔倒在地,双目圆狰。
“鬼,有鬼!”
话罢,秦秧唇角的弧度,更深。
她上前两步,微微侧首,笑意吟吟,“四婶,这是不打自招。”
确实,平常人看见自家小辈归来,就算不太熟络,也不会如她一般表现,除非,她心里有鬼。
长阳郡府的官兵们,经年和各类牛鬼神蛇打交道,自也明晓这一层道理,即刻将人团团围住,仿佛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然而,这世间,最不缺倚老卖老、是非不分之人。
“秦秧,赶快撤诉,告诉他们悦姐儿和这些事没有关系,不然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言词振振,怒意沉沉,那双苍老而略显混浊的眼底,尽是一片恶性。
她冷冷而笑,“若我说不呢?秦~老东西~~”
最后的四个字,她慢慢拉长尾音。
此话刚落,霎时惹得秦老头更加生气,他巡视一周,径直拿起一旁放置的柴木,挥打向秦秧。
声锐碎空,木影沉快,足可见秦老头究竟用上多大的力气。
秦秧一动不动,冷眼盯看秦老头的作态,任由那道木影深深袭下。
哪怕,这最糟糕的结局,是她被打得头破血流,站也站不稳,也不曾偏躲开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