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情道:“你要去救你的弟弟,也是为了情?”
薛白发道:“我救他是天经地义。”
柳三情道:“所以我若有情,就要放了你?”
薛白发道:“你可以不放过我。”
柳三情冷笑道:“那岂不说明我是个无情之人?”
薛白发摇头,每摇晃一次,就要吃下一口地上的黄沙。但他还是咽下去了,并且毫无难色。
他道:“拔刀无情,杀人无情,爱人无情。但你现在既没有刀,也没有要杀的人,更没有爱人。”
柳三情道:“我有。”
薛白发道:“是我吗?”
柳三情道:“不是。”
薛白发道:“那你就不需要无情,你根本可以是个有情的人。”
柳三情道:“但是你有情,别人不一定有。”
薛白发叹道:“天下武功,多情可是大忌,但也不能无情。”
柳三情道:“除非两个人用剑,不然无情胜有情。”
薛白发一怔,惊道:“你上华山,不是为了找形影剑谱?”
柳三情淡淡道:“我是为了更无情。”
薛白发道:“说明你是假无情。”
柳三情道:“无情也分真假?”
薛白发道:“真正无情的人,对谁都一样。”
柳三情道:“我对谁不一样?”
薛白发道:“对我,还有其他抢夺剑谱的人。”
柳三情道:“可我早就知道,形影剑法根本没有剑谱,八大神功之中,也有一半是没有记载的。”
薛白发道:“所以你其实有情。”
柳三情道:“你是想让我放你走?”
薛白发道:“当然。”
刀光现。
柳三情哪来的刀?
他没有刀,但手指的锋利,已然和刀子一样。
快刀,而且泛着银光。
柳三情还是那个柳三情,拔刀无情。
但这一次,没有杀人无情。
刀已落,他的指甲已然点在了薛白发的玄机穴上,薛白发的人也立刻弹了起来。
薛白发道:“多谢。”
柳三情的人忽然颤抖了一下,险些坐在地上。他现在才清楚石榴帮的毒药有多么厉害。
关浪人体内的几百种蛇毒,加在一起也难与断肠散相比。
柳三情强忍疼痛,道:“你的断肠针是哪里来的?”
薛白发道:“石榴帮的二长老所制。”
柳三情冷冷道:“那你有解药吗?”
薛白发忙道:“我有。”
话音刚落,药已取出。
柳三情竟然摇了摇手,一跤摔在了地上。薛白发走过去看时,柳三情已合上了眼睛。
“你的刀在哪?你有情吗?你到底有没有杀沈竹
侯的把握?”
柳三情的脑海里仅仅剩下几个问题。
他的脑子里也有声音了,并且很远很远,即便人影就在他面前。
这是一个瘦高的身影。
好快的身法。
丁香和渔船的味道,这是个南方人。
柳三情没有看清,就已经闭上了他的眼睛。
石榴帮的毒药很恐怖,更何况是精制的毒。
断肠散入鼻,然后进血,最后入髓。
薛白发愣住了,他是来救他的弟弟薛乱的。柳三情会杀很多人,没人清楚有没有薛乱。
所以薛白发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柳三情,并且成功。
可柳三情昏过去了。
薛白发还是个赌徒,或者说,他本来就是赌徒。
他是个赌人命的家夥,从八岁开始就赌。
最初是押上压岁钱,成人后是几万两的白银,到近些年,他押上的都是自己的命。
他现在也需要赌一把了,不过是以别人的命。
这种事,就是柳三情自己来做也会觉得无耻,就是用别人的生命当赌注。
只能这样,若赢,也赢回一条命。
薛白发突然道:“你留下!”
这人真的留下来了,动也不动。
他是个素衣人,眼上蒙着一层厚纱布。
这人问道:“我留下做什么?”
薛白发道:“我刚刚打了个赌。”
这人却笑道:“我从来不赌,只喜欢喝酒。”
薛白发道:“我能陪你喝酒。”
这人上下扫视了薛白发,略有奇怪之色。
薛白发道:“我求你救一个人!”
这人道:“救人可以,但要先喝酒。”
薛白发急到跳起来,他明白这暗器的威力,如果晚上一会儿,都是要命的。
若要解毒,难度是非常大的,需要两个内功极深厚之人。
眼下只有薛白发和素衣人。
薛白发把柳三情的命押在素衣人身上。
这人叹道:“你要是不想喝酒,自然可以不喝。”
薛白发道:“好!现在就喝!”他回答得果断,心中却怦怦直跳。
这人却抬手拦住薛白发,道:“我要先找人把他抬回去。”
倒酒,好酒。
好酒都是有酒花的,能让人闻出酒的品级。
酒桌上的人却根本不想闻,也不去看酒花。
红烧狮子头,西湖牛肉羹,笋尖鸡髓,还有六块桂花糕。
这些都是淮扬菜,江南人才会吃的家常菜。
薛白发可没有吃菜的想法,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赶快救起柳三情。
把无情的人救回来,变成一个有情的人,这是石榴帮的人必须做到的事。
哪怕这个无情的人是他的仇人。
素衣人吃得却很舒服,几盘子菜肴,全是他一个人吃完的。
薛白发只是喝酒。
狂饮,他要很快喝下这五坛酒。
素衣人叹了口气,悠悠地道:“你急什么?那个人不会死的。”
薛白发道:“你怎么知道?”
素衣人道:“我中过断肠针,比你要清楚得多。”
他又问道:“你为什么要救他?”
薛白发的脸上已有酒意,道:“他也许现在是个无情的人,但一定会变得有情。”
素衣人道:“有情无情,也是分对谁的。”
薛白发问道:“什么意思?”
素衣人道:“对待恶人,自然无情;对待好人,就是有情。”
薛白发道:“如果对待我这样的人呢?”
素衣人笑道:“那就乾脆一昏到底,再闭上眼睛。”
薛白发道:“如果是对你呢?”
素衣人道:“你相信我是好人吗?”
薛白发道:“我相信你。”
素衣人的身上散发着一种神圣的气息,他不是什么神人,但要比神人还逍遥自在。
素衣人道:“那他见到我,一定是有情的。”
薛白发道:“可他每一个想见的人,都是恶人。”
素衣人道:“那就说明他本身是好的。”
薛白发忽沉下脸,冷冷道:“你不赶快喝完酒去救他,他决不会认定你是好人的。”
素衣人道:“我只要还在这里,他就不会死。”
薛白发忽跳起来,道:“可是另一个要救的人也快死了。”
他明明在求人。
素衣人眼神间流露出怜悯,但他根本没有眼神。
没有眼神的人,却有着看人的感觉。
他仿佛就望着薛白发,这个为了“情”而白头的人。
素衣人缓缓问道:“你要救的人,还有谁?”
薛白发道:“薛乱。”
薛乱正是薛白发的弟弟,他们两个很像,心中都有一颗向正的心,却走上了完全相反的路。
薛乱是杀手,薛白发则要救那些被杀手残害的人。
素衣人道:“第三凶人薛乱?”
薛白发道:“就是他,但他是被迫当了凶人。”
薛乱从小盗墓,自然怕光。
他在十八岁生日那天之后,每天睡觉都会被一个头戴白巾的人叫醒。
这个人的眼睛很亮,眸中有火,手里也拿着火把。
薛乱受不了这种折磨,却又抓不住罗泣。
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忍,忍到罗泣开口问他,要不要加入凶人组织的时候。
这就是第三凶人的来历。
酒杯碰撞,又乾了一杯。
素衣人问道:“所以...你是薛白发?”
薛白发道:“正是。”
素衣人拱手,道:“久仰,在下无名无姓,人都叫我带道人。”
薛白发笑了,现在他可以敞开了吃这些菜肴。
红烧狮子头还剩下两个,他一口全吞了下去。
西湖牛肉羹本就是稠汤,也被一口乾掉。
笋尖鸡髓并不多,这是江南菜的特点。
桂花糕一个不剩,但能喝桂花酱。
他笑,就是因为他听说过带道人,这是个武功一流的瞎子,人缘也极好。
酒醒三分。
薛白发还没开口再说什么,素衣人就已然说道:“我们马上就去,再喝一杯!”
二人又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