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柄长剑被关在匣子里,正如巨龙伏在山涧之中。它的主人不是胡郎,也不是展木棠,更不会是眼前的驼背人。
应该说—他们是这柄剑的奴隶,一群为了抢夺它而献出生命的人,实在做不了它的主人。
胡郎把这柄剑从匣子中取了出来,他清楚这剑的分量。
剑柄倒很粗糙,拿起来是极顺手的。胡郎爱上了这柄剑,似乎如果不是展木棠和这些夺剑的人,它本来就应该是属于自己的。
这剑和平常的剑看上去毫无区别,就是剑影之中,也看不出来有所不同。唯一能检验出来的,是它的锋利。
驼背人道:“果真吗?就用这柄剑?”
胡郎朗声道:“不错。”
驼背人叹了口气道:“可你也赢不了我。”
胡郎问道:“为什么?”
驼背人道:“你绝不会比我的刀还快。”
胡郎冷笑道:“可是我能让你输。”
驼背人道:“我这一刀,想砍在哪里都是可以的—无论你手上的是何等锋利的剑,你都不敢出招。”
雪白的刀子只留给了胡郎一条深色的缝—刀已经对准了胡郎的小腹。
胡郎自然把剑横架在小腹前,只要那柄刀过来,就一定会被宝剑所斩断。
驼背人没有必要杀人,他只是想让胡郎伤在小腹罢了。胡郎却有杀死他们的必要,因为青州四煞,可不止驼背人一个。
驼背人脸上兀自苍白,像白纸一般。
只听得“唰”的一声,那驼背人已然窜了出去,在,空中跃起来,刀子却在身子下方横荡出去,显得极为可怖,甚至难以相信。屋子虽小,但也足够施展刀法。
下一刻,就已然看见了血光。
但是两个人身上却毫无血迹。这二人过完一招,竟又站在了原先的位置上。
驼背人的脸色更加发白,只因为他手里的兵刃散落在了地上,断成了两半。
胡郎的身子根本不曾动过,他仍然站在这里,只不过手里的长剑变成了血色。
根本看不出来是谁的鲜血洒在剑上,但是青州四煞里的三煞,他们清楚一件事—驼背人已然输了。
胡郎在自己的后脖颈上轻轻挠了一把,指着。
他尚未开口,那驼背人就已然把花扇递到了他手中。
驼背人笑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要让沙兄弟来赌,一定不会输。”
驼背人又道:“姓胡的,你知道这把扇子是从哪里来的?”
胡郎问道:“哪里?”
驼背人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驼背?”
胡郎道:“为什么?”
驼背人道:“我的脊背是被人捏得酥软了,再也直立不起来的。在我年轻时候,便偷过东西了。”
胡郎道:“是这把扇子?”
驼背人道:“正是这扇子。它是一个穿着红纱的姑娘的东西。”
胡郎笑不出来,他知道驼背人兴许放过了他,但其馀的三个人不会。
任青忽然张口道:“你的长剑沾上血了。”
胡郎道:“它还要沾上一个人的血。”
任青道:“今天可不是杀人的好日子,再过几日就是展堂主大寿,更不好见了血光。”
胡郎道:“今天的确不是杀人的日子。”
任青问道:“大骆驼,你为什么要动手?”
那驼背人正是名叫骆三峰的,江湖绰号“骆驼”。他的脊柱在小时候就被南方的狂河帮绰号“剑疯子”的江凭月所捏断。
而江凭月的女儿江怜儿则是那个穿着红纱的姑娘,她虽是女子,但论其武功,绝不会输给她的师兄师弟。
骆三峰知道了这宝剑的厉害,可就是再想赌过来,胡郎也不会给他机会了。
骆三峰叹了口气,坐在木床上,道:“咱们回去罢。”
从不笑忽然道:“只有这一柄剑,不可能赢得过三柄刀。”
任青问道:“你还要动手么?”
从不笑道:“还要。”
任青道:“除非你能让一个紧靠墙壁的人离开那面墙,否则你的刀是斩不断他的”
从不笑道:“哦。”
他这句话声音落下,人已经飞矢般冲了出去。
胡郎会剑法,可是他绝不会用任何一招:一个剑法不那么精湛的人,反而才能挡下这一刀。
胡郎没有动,这比动要难得多,也比动更有赢面。
只要他不肯移动,那柄刀一定是砍不断他的。胡郎已经押上自己的命了。
从不笑却没有这个必要:他以为刀法远比那剑来得重要。
刀风刺骨,刀光更刺眼。但是从不笑的速度远没有骆三峰要快。
他的刀法以凌厉为主,并不渴望出招的快慢。他自以为刀法本身也无需速度。
从不笑是瞎子,可是一个瞎子的视觉,也绝对不会弱于一个平常人。
他能感受得到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甚至于下一刻的动作。
任何人出手之前,手是一定要抬起来的,也一定会有时间让拳头挥出的。所有动作带动的气息,从不笑就是不想感受到,也一定会感受得到。
可是从不笑分明地发觉胡郎并没有动,只是直立原地。这一点对他而言是很恐怖的:他只在他的师父霍滔身上感受过这一点。
为什么不动?一个武功从不外露的人,他一定有对付从不笑的办法,那就是不动。只要不动,他便再也分不出面前的人究竟是真的不动还是武功精湛到察觉不到。
霍滔就是这样的人,他每个动作都不带走任何声音。从不笑在与师父过招时,也真真正正当了一次瞎子。
倘若一柄宝剑是给人这样用的,而不是去斩断别人的武器,那自然也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寒气已经刺入了胡郎的面门,可是那白雪一样的刀却插入了地板里。
从不笑只在胡郎身前,不到一尺的距离。他认定自己已经赢了。
这柄长剑看来只配给弱者用。倘若以防守姿态试图反击敌人,斩断那柄刀,那自然也没有进攻的必要了。
任青大笑道:“看来还是刀法赢了。”
从不笑太息道:“我输了。”
任青道:“可你已经把他逼到了绝路。”
从不笑道:“可我终究没能杀了他。”
任青道:“你是说—把一个人逼上了悬崖,却推他不下。这也算是输了,至少是没有赢的。”
从不笑道:“是。”
任青笑道:“可你想没想过,如果把他困在悬崖上十天十夜,他是会自行了断,还是被活生生饿死?”
从不笑道:“想来会冲下山,拚死一搏。”
任青道:“那这时候,你就一定能杀了他。”
从不笑道:“哦?”
任青道:“你想问—要是他始终不下?这柄剑可从来不是这样用的。”
衣袖动了。
想杀人的气息是藏不住的。
任青的刀更加难以预测。
可以从各个方向,并不一定是正对着胡郎的宝剑。
一柄刀凌空横扫出去,正与胡郎手中的长剑相平行。
任青的钢刀既到,胡郎更不动弹,以不变应变。任青的实招,忽然间化成了虚招,他的一柄钢刀,也变化成了两柄,直直地刺向胡郎身后的墙板。
天下能让刀法快到重影的人本就不多了,任青就是一个。
这两柄刀从胡郎脑袋旁飞过,直直打破木板,插进另一间客房。
胡郎想不到这刀竟然如此的快。他眼见任青的刀已然跃到了他身后,便决定殊死一搏,用同归于尽的打法。
这方法多数情况下是极为奏效的,尤其在差距悬殊的情况下。
高手们受不了挨打的气,偏偏只能把武器撤走。正像一只雄狮,永远不愿被鬣狗咬伤一样。
胡郎两手倏地伸出去,径直抓向任青的右脸。这一下虽然足够快了,可是远远赶不上任青的刀。
两柄雪白的刀子能像毒蛇一般弯曲回来,再刺破墙板。可惜这次的墙板,是胡郎后心正对着的那块了。
任青几乎没有过防守的架势,无论和谁交手。就是这一次,胡郎就算抓住了他的右脸,也绝对不会退缩半步。
因为任青唯一一次被人打败,就是退缩所致。
任青是个清瘦的男人,眼下的他面色如蜡纸般枯黄。你在他的身上,几乎看不到和之前那个的女子的差异。
胡郎的确撕下了他的脸皮,可是仅仅也只有脸皮而已。
任青的右脸上有一道极重的伤疤,这本是他童年时和仇人打架所留下的小伤,可每个下雨的晚上,他总会再用小刀剌开这道伤疤,再忍痛抚摸着。
他绝对是个极有手段的人。
于是刀插进胡郎的后心之中。
他到死也没用过这柄神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