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我做了一个梦。
宫墙外,母亲身型萧萧,立在马车旁,神色看不清,身侧的姜妈妈提着食盒,向我招手。
“姑娘,老奴做了您最喜欢的牛乳糕和青鱼粥,快来趁热尝尝。”
可无论我怎么努力的跑,都到不了他们身边。我急的大哭,顿时梦醒。
轻抚脸颊,只有这泪还在。
……
和衣起身,院子里一片清凉月色。
寅时三刻,我再无睡意。
这是我来万安阁的第十三天。
……
亦是樊氏满门抄斩的第十三天。
樊茗昀,年十七,及笄礼上陛下赐字玥伊,意为家中珍宝。
七岁时,陛下的一则谕旨要我入宫,陪伴皇后我的姨母身侧。
那一年我的妹妹五公主没了。
那是姨母唯一的孩子……
短短一个月,姨母消瘦的很快,之前见她,桃粉色的面容总是笑意盈盈,喊我过去,吃新做的糖煎。这次见她,蜡黄的面容再也没有了往昔的欢愉。她平卧在床榻上,薄薄的一片。我轻声唤姨母,她微偏头看了我一眼,便背侧过身,肩头微颤。
宫里的掌事南若姑姑带我去了西边的一个屋子,指了两个小宫女,心荷、香兰给我,安排他们照顾我起居。我们年纪相仿,但他们太无趣,只会一种话翻来覆去的说。
“姑娘,快下来,树上太高了,仔细别摔着,要是让姑姑看见会责骂奴的。”
“姑娘,饭后不可贪凉食冰啊,仔细别吃坏肚子,姑姑会责骂奴的。”
“天呐,姑娘,快快上来,这池塘水太冷,您万一着凉,姑姑会责骂奴没有伺候好您的。”
……
无趣!
又过了些时日,南若姑姑安排教习嬷嬷教我规矩,那么多条条框框,我只记得食不言,寝不语,难怪,宫里的人都不大说话。但宫里的娘娘们喜欢喊我去说话,除了我的姨母。
进宫半个月,姨母一次也没召我请安,南若姑姑倒是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还让香兰学做了牛乳糕,但味道不及姜妈妈做的十分之一。
……
寒月十三,千秋节,姨母生辰。
皇后宫里突然热闹了起来。
一大早心荷、香兰就要拽我起身梳妆打扮,我各种耍赖不配合。来来回回耽误了半个多时辰,南若姑姑也派人催了两回。
我蒙着被子,心荷说话的声音嗡嗡的。
“姑娘,奴听说您母亲也来了……”
“你不早说!”
“……”
可能是上了妆的缘故,姨母的气色好了许多,也愿意笑一笑,但眼里还是空空的。
我慢慢走到她梳妆台前,“姨母,生辰快乐,祝您安康。”她笑了,将我拉进了些,她的手很凉,“小茗昀,谢谢你。”
宫宴上,各宫的娘娘、公主和皇子都在,我突然发觉,皇宫原来这么大,可以住下这么多人。难怪姨母会如此疲累,这么多人时不时的来请安,换作是我得烦死。
宴会进行一段时间,我还是没有找见母亲的身影,我生气的去问南若姑姑,她告诉我祖母身体抱恙,母亲于家中侍疾,来不了。
我回头狠狠的剜了一眼心荷“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说完便冲出大殿,将所有人甩在身后。跑了很久,终于看见一处丛林后面有一片假山,我跻身藏进去,偷偷哭鼻子。
待我宣泄完委屈准备离开的时候,听见外面窸窸窣窣有人在低声说话,“你确定没有人跟来。”
“嬷嬷您就放心吧,小的办事利落。”
“我要的东西呢?”
“这儿呢,只要一点,就能成事。”
“嬷嬷,赵淑妃那边奴都安排好了,您看……”
“急什么,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
我蜷缩着身子,一动不敢动,过了很久才敢起身出来。我想要跑,发现腿抖的厉害,想哭嘴巴也哆嗦。
后来听心荷说,他们找到我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呆呆的,像丢了魂。
当晚整个皇宫静悄悄的,可我知道,这一切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平和。
……
第二天我起的尤其早,还没用早饭就去跑去姨母那里,准备将听到的内容告诉她,因为直觉一直在提醒我,这件事很可怕。
还没进屋,就听见一个十分凌厉的声音,“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用这种肮脏的手段勾引太子!”
今早,太子李郅和中书令赵正淮妾室的女儿赵凝微在清和宫附近的暖云阁被宫女发现,两人衣衫不整,太子昏睡在床上,赵凝微神情恍惚,瘫软在地。屋里弥留着奇异的香味。
“赵淑妃啊你的外甥女野心不小啊。”
“平日太子性情温厚,昨日又是皇后生辰,他绝不会做出如此龌龊之事,定是赵淑妃,用这种腌臜手段。”
“皇后娘娘,臣妾冤枉,臣妾绝不可能赌上母家的名声去陷害太子。”
“陛下特许你的侄女进宫为二公主做伴读,没承想你存有此等心思!”
“无论此事结果如何,让一个庶女能攀扯上太子,这也足以下如此大的血本了。”
“若还能给太子冠上一个酒后乱性的罪名,淑妃娘娘,这笔买卖划算的很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只是你们的猜测罢了。”
“香炉里的残渣已送去太医院查验,里面掺杂了高浓度的曼陀罗粉末,只需一点便可使人动情。”
“臣妾恍惚记得,淑妃娘娘在制香上颇有造诣。”
“皇后娘娘,求您彻查,还太子一个清白。”哭了半天的萧贵妃终于跪倒在地,泪眼婆娑,我见犹怜。
“差人将此事告知陛下。”姨母清冷的声音在这片嘈杂里显得格格不入,“太子醒了吗。”
“回娘娘,太子还在昏睡着。”
“太医去瞧了吗?”
“张太医已经瞧过了,现下在殿外等叫我问话。”
皇后轻抬下巴,南若姑姑立刻会意。
南若姑姑一出门便撞见了我,“小祖宗,你怎么在这儿。你们两个怎么照看的姑娘,还不快带姑娘回去。”
……
我透过窗户的缝隙看清了赵凝微的长相,素淡清冷,像极了雪天里的山茶花,大概是昨晚受到惊吓,跪在殿上一言不发,呆呆的流眼泪。唉,苦命的姑娘。
没过多久,皇帝到了,屋里的哭声此起彼伏,女人多了真是麻烦。
张太医一步并两步,气喘吁吁的赶来。
“回禀陛下,回禀皇后娘娘,太子的后脑有被击打的痕迹,看伤势,力度应该不是很大。臣刚刚施针,想必不久就能醒来。”
我踮着脚趴在窗檐,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心荷和香兰不知劝的是第几百回“姑娘,求您快回去吧,南若姑姑会杀了奴的。”
“你们说,赵淑妃害了太子有啥好处。”
“……奴不敢妄议主子。”
“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吗,赵凝微好歹也是她的娘家人。”
“……”
“她有儿子吗?”
“……有的,三皇子。”
“太蠢了,简直帮倒忙。”
“咕噜咕噜咕噜”,我的肚子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突然想起来最开始到这儿的意图,昨日假山后,我的确听到了关于赵淑妃的字眼,但今天看了这么一出热闹,我觉得整件事情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