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阴九九与曾曾爷爷阳明邺他们谈话之时,张自凡已在阴九九的施法下成功进入欣悦的幻境。但这次和在小公园广场进入的幻境不一样。当他睁开眼睛时,他所看到的是明亮而熟悉的老街,每一间店铺、每一条巷子、每一个居民都那么真实,真实到他以为此前所经历的事才是梦,现在梦醒了。他还看到欣悦就在身旁,两人并肩前往他们的小学,欣悦边走边吃冰棍,吃得津津有味。
欣悦看向张自凡,对他说:“你发什么愣呀?要化了,不吃给我。”
欣悦抢走张自凡手上的冰棍,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吞下去又一口自己手上的,来回吃着不到一会两个冰棍就只剩下木棒了,她笑着说:“吃得好爽,一会从学校回来你还要请我吃。”
此时张自凡看到的欣悦,不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已出落成二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一身成熟女性装扮,脸上还化了淡淡的妆,涂了口红。
“哎呀,都老夫老妻了还盯着我看这么久干嘛?”
欣悦双手掩嘴而笑,左手无名指上戴的一枚金戒指格外显眼。张自凡看到那枚戒指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惊疑欣悦什么时候结婚的。只见欣悦拉起他的手,催促他走快点时,他注意到自己的无名指上也戴了一枚款式相同的金戒指。
欣悦,和我结婚了?
张自凡忘记了自己身处幻境之中,带着疑惑随欣悦来到学校。学校大门挂满预祝小学生冰球大赛顺利举办的横幅,几名老师带着学生在临时摆放的桌子前忙碌招待前来的家长,给他们分发加油用的小红旗,告诉他们冰球比赛的现场怎么走。
张自凡在欣悦的带领下也领了小红旗,轻车熟路地进入比赛现场坐到最前排的位置。在场上活动的小朋友中,有一个小女孩滑了过来,开心地对他们说:“爸爸、妈妈,今天老师让我第一个上场呢。”
一听到那小女孩叫“爸爸、妈妈”,张自凡心里一颤,他看到滑过来的这个小女孩,简直就是欣悦小时候的翻版,但她脸上洋溢的活泼和自信,却是小欣悦所没有的。
欣悦伸手过去梳理那小女孩的头发,温柔地说:“早上才给你梳的头,下午就乱了,小淘气鬼。”
那小女孩咯咯咯地笑了,笑得那样天真可爱。欣悦那她没法,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她嘱咐道:“别因为老师让你第一个上场就得意忘形,给我认真点。”
“知道啦。”那小女孩又咯咯咯地笑了,然后看向张自凡说:“爸爸,你不说点什么吗?”
张自凡心里又是一颤,他还无法相信自己和欣悦结婚了,还有了女儿。欣悦推了推他的肩膀,提醒他,“小星问你呢,又发什么愣?”
张自凡看了一眼欣悦,看到她急切的眼神注目着他,又看向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女儿”、小欣悦的翻版,也是急切的眼神紧紧落在他身上,他蠕动喉咙,久久才挤出一句话来,“注……注意安全。”
“知道了,爸爸。”小星露出了微笑,身手麻利的一个转身,奔向现场带队的老师去了。
整场比赛下来,张自凡的视线紧随小星满场滑动的身影,不曾漏掉任何一个画面,小星在场上紧盯对手的认真,小星在场上追赶的拼劲,小星在场上出其不意绕到对手旁边抢截冰球的灵敏……一个个活灵活现的画面映入张自凡的脑海,同时也勾起了他内心深处别样的回忆。
此前说过欣悦得了一种怪病,不能吃冰的,也不能剧烈运动,还说她活不久。自从张自凡冲破欣悦高高垒砌的戒备墙,两人熟络之后欣悦告诉了他这件事。张自凡这才明白为什么初次见面时欣悦不理他,去欣悦家找她时还是不理他,更成为同学口中的“怪胎”。原来,欣妈得知欣悦病情后,白天像个没事人一样鼓励欣悦,夜里却以泪洗面,欣悦看在眼里。为了不让欣妈伤心,她积极配合,但内心早已下定决心不交任何朋友,怕到时候他们会像妈妈那样伤心。
这话让小张自凡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心里对她十分佩服,他对欣悦说:“那以后你有我一个朋友就行。我是男孩子,不会流眼泪的。”
欣悦重重地点头。两人开始了一起上学、下课回家,一起听歌玩游戏,一起出老街品尝各种好吃的。其实更多都是张自凡率先提议的,他住过很多地方在吃喝玩乐方面可有经验了。
突然有一天,欣悦鼓足勇气对他说:“张自凡,我想学溜冰。”
正趴在大树下写作业的小张自凡一下子弹跳起来,叫道:“真的?”
欣悦“嗯”的一声低下了头。
“那就现在吧。”小张自凡立马把作业本抓进书包里,带欣悦前往老街唯一的一家溜冰场。
溜冰场的售票员一看是小学生,对他们说:“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等你们长大了再来。”
“不就是溜冰嘛,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再不走我可要打电话给你们老师啦。”
“你……”小张自凡咬牙瞪着售票员。
欣悦拉住他的衣角怯怯地说:“要不算了,我不知道未成年人不能溜冰。”
“不是未成年人不能溜冰,只是不能进这里面溜冰,没说其他地方不行。走,我带你去其他地方。”说着,小张自凡带欣悦回到他家里,翻找半天翻出了一双溜冰鞋,看得欣悦很是羡慕。
欣悦说:“我都不知道你还有溜冰鞋。”
小张自凡得意洋洋地说:“我还能给你造一双来呢,等着吧。”
小张自凡在脑中将可以溜冰的场地过了一遍,学校肯定是不能去的,容易引起老师的注意,老街里的小空地也不能去的,那里已经变成老人们遛鸟和下棋的地方,其他地方来往车里有点多,不安全,思来想起决定去距离老街不远的小公园,就是医院附近的那个公园。
小张自凡在那小公园的广场中央扶住欣悦的手,告诉她如何站、如何滑、如何转弯、如何刹车,拖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往前移动。初学者欣悦老是站不稳,不是滑向左边就是弯向右边,要么就是溜冰鞋太滑上半身和脚脱离,脚已经往前溜了上半身还定在原处差点摔倒,她喘着气笑道:“没想到溜冰这么难。”
小张自凡又被她的微笑怔住了,他说:“你笑起来就没那么凶了。”
“我平时很凶么?”
“有点。”
“那好吧。”
欣悦还要继续学,小张自凡担心她的身体撑不住让她放松蹲下,他拉着她跑,小公园广场跑了一圈又一圈,两人玩得忘记了时间。
就这样,他们在往后的日子里形影不离,一起长大,并约定上大学了也要上同一所大学。
看着眼前的小星,回忆着和欣悦在一起的日子,张自凡心里满满的激动和安慰,随后一滴滴眼泪不知不觉地从眼角悄悄地滑落下来。
“你哭什么呀?”欣悦惊讶地看着他。
“我好高兴。”张自凡说完忍不住泪流满面,坐在周围的家长纷纷扭过头来看他,小声议论着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张自凡,根本不在意家长们的目光,一边抹泪一边冲着场上的小星加油呐喊。
比赛结束,小星他们赢了,带着满心的欢喜一家子手拉着手回家去了。
当欣悦在厨房忙碌之时,张自凡激动的思绪慢慢恢复平静。他望着住了多年熟悉的家,一股陌生的不安感也悠悠地冒了出来。最让他不安的,是家里满墙的照片,是他和欣悦小时候到现在成家生子的照片。
让张自凡不安的,正是这些照片。他欣赏照片时,看到欣悦和学校同学的各种合照,有集体的,也有单独的。这时他脑海里想起了阴九九的话来。
阴九九说:“进入幻境后,不管你看到什么你要时刻牢记欣悦已经死了,只要让她认清这个事实你就能出来。”
阴九九还说:“如果你不能从幻境中唤醒欣悦,你会死,而她会灰飞烟灭。”
张自凡如梦初醒,眼前的美好差点让他忘记现在是在幻境之中,他决定找个合适的时机与欣悦说,而这个时机就是晚饭之后。虽已决定,可真到晚饭之后,两人独处之时,张自凡还是有点难以启齿。
他看着欣悦如贤妻良母般为小星盖上被子,轻吻小星额头时露出欣慰的笑容,随后又忙碌地抽出洗好的衣服晾晒,嘴里轻哼着欢快的歌曲,一切看起来她是那么幸福,如果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她的幻想,她早已死了,不知道她会怎样?转念又想起,不告诉她到时候她会灰飞烟灭,这样的结局张自凡更不想看到。
在说与不说之间又挣扎了许久之后,坐在沙发上的张自凡猛地站起来,对欣悦说:“我有话对你说。”
“你今天一天都心不在焉的,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欣悦说着话,仍然在晾晒衣服。
张自凡犹豫片刻,振作起精神露出微笑看向欣悦,对她说:“欣悦,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欣悦忙碌的双手顿住了,那满脸洋溢幸福的笑容渐渐消散,双眼低垂了下来却不说话。
那是他们上高中的时候,张自凡和欣悦如影随形了八年的时光。步入高中后,张自凡发现欣悦的脸上渐渐露出不安和低落,甚至开始躲他了。多次的你问我不答后,张自凡又一次把欣悦堵在校门口询问原因。欣悦为了让张自凡死心,告诉他离18岁不远,担心自己真的会死掉。已通人情世故,比欣悦看得更开的张自凡便由此与她做了个约定。
张自凡继续说道:“虽然我们不能像伟人那样作出巨大的贡献,但相对于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我们已经足够幸运。还记得我们经常念的文章吗?人固有一死……”
“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张自凡话还未说完,欣悦已经帮他接上了,让张自凡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高兴地看向欣悦说:“你还记得。”
“记得又如何?”
张自凡有些诧异,眼神黯淡了下去。他感觉到温暖的房间温度急骤下降,一股寒气滚滚袭来。未及反应,欣悦已转过身来瞪着他,阴郁的面容让张自凡顿时后背发凉,焦急地问道:“欣悦,你怎么了?”
“记得又如何?”欣悦复念着。
张自凡有些惶恐,有了前次的幻境经验,笃定欣悦这是陷入失控状态的征兆,纠结该不该说下去。只见房屋开始晃动,又如上次般开始瓦解。
难道,天哥他们在外面帮忙?
张自凡冲上前抓住欣悦的肩膀,柔声说道:“欣悦,我知道你很不甘心,但是醒醒吧,欣妈还在等着你呢。”
房内的寒气只增不减,墙面以他们为中心从外而内开始凝结冰花,向他们延伸而来。
“难道,你宁愿忘记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的时光,也要塑造没有欣妈、没有我的幻境来欺骗自己吗?”
张自凡说着,他突然意识到在欣悦的幻境中他还是他,还成了欣悦的老公,还有了孩子。忽而想起欣悦临死前,依依不舍地握住他的手,流着泪说:“要是能永远和你在一起就好了,我好想……”欣悦话还没说完,便咽气了。
想到这,张自凡明白了欣悦最后想说的是什么话,她想成为他的妻子,一位好母亲。他妥协了,忘记了阴九九的话,抱住欣悦说道:“对不起,让你等太久了。从今天起,我要永永远远和你在一起,哪怕付出我的生命。”
凝结的冰花延伸而来,迅速将张自凡和欣悦包裹成一尊冰雕,晶莹剔透而又美丽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