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岳不息刚走进照相馆，都没来及打开窗户换气，一个日本兵就来到照相馆：“岳先生，大造士官让我来帮您搬照相器材。”

　　大造倒是挺心急。

　　岳不息将洗相片用的各种药水、相纸、显影罐等杂七杂八的东西装了满满一行李箱让日本兵提着前面先走，他则抱着放大机跟在后面。

　　日本海军特战司令部的外观像是一艘军舰，里面是4层钢筋混凝土框架的建筑。

　　进来才知道，这里面俨然已经成了日军在上海驻军的大本营。进出的人虽不多，海、陆军的牌子却挂满了。

　　大造给岳不息准备的临时暗房已经用黑布将窗户全部遮挡住了，还给准备了两张桌子一把椅子。

　　岳不息将东西全部摆放好后，活动了一下双臂，准备回照相馆了。

　　“岳桑，条件有点简陋，希望你还能接受。”大造拎着一个藤编外壳的暖水瓶和一个瓷杯子走进来。

　　岳不息笑着说：“就几天的时间，不用太麻烦。”

　　大造摇着头，脸上挂有高深莫测的笑：“不，等你的照相馆装修完以后，我准备在这里也买一套冲印设备，以后，只要我们需要，你就来这里给我们冲洗照片，会给你发工资的。”

　　一年前，大造就提出让岳不息关掉照相馆为他们工作。岳不息当即回绝了，虽然组织上很需要我们的同志能够打入日军核心层，但是岳不息的任务是“在保证自己绝对安全的前提下获取情报。”

　　汇报了大造让自己暂时进入司令部冲洗照片的事情后，卢伟华很高兴地说：“很好，保持这种关系对我们没有坏处。”

　　岳不息问：“在司令部里面冲印照片，也许他们会把一些重要的东西交给我洗，我能不能想法带出来？”

　　“不行！”卢伟华的语气变得异常严厉：“如果是那样，他们一定会对你的进出进行严格搜查，你必须保护好自己，绝不能从司令部里带出任何东西！”

　　岳不息心想，我还有大脑和眼睛啊，可以凭着记忆和经验判断对自己冲印出的照片内容加以分析，依然还是可以有所收获的。

　　也许正是因为被拒绝，大造才相信岳不息真如他自己所说“只对照相和冲洗工作感兴趣”吧。

　　过了好一会儿，岳不息才说：“我的照相馆是不能关的，我要养活儿子和妈妈，如果你们这里真的忙不过来，我可以来帮忙。”大造高兴地说：“很好，很好，这样就可以。”

　　“岳桑，你现在的妈妈，是岳母吗？”大造似是无意地问。

　　岳不息知道，大造想知道秦妈妈的情况易如反掌。他也知道，从看见店里的全家福开始，大造就想了解自己的家庭情况，只不过岳不息从来不说，也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不给他制造问出口的条件。

　　“不是，我和她的家人，都死于战争！”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大造，因为他担心自己眼神里流露出的仇恨会刺激到大造。

　　果然如此！大造叹息道：“是啊，这该死的战争，我也希望他快点结束！”他所谓的结束，应该是占领吧。

　　“会结束的。四年多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使各国人民蒙受了空前的灾难，它不是也结束了吗？”整理着自己的冲印设备，岳不息似是心不在焉地说。但是，他所说的结束是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大造转到他的侧边，盯着他的眼睛看，他垂着眼皮的时候，眼睫毛很长。“岳桑，你长得非常像一个人。”大造脱口说道。

　　岳不息抬眼看他，笑容悠远得像是天边的云：“是吗？像谁？”

　　大造从怀里拿出自己的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你看看，像吗？”

　　那是一张全家福，他一眼看见了照片里那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确实和自己有几分像。他看着大造笑着说：“你像你的母亲，你哥哥像你的父亲。”

　　大造深情地盯着照片看，这时他的表情才像是人类的表情，因为此刻的他是温情的：“是的，我的父亲是一位大学老师，他非常的儒雅博学，但是他很忙。我从小就跟着哥哥一起长大，我的哥哥是我的父兄。他比我早一年来到中国，不过他在北平。”

　　“他是自愿参战的吗？”岳不息问。

　　“不，他是被征召的，那时他刚结婚一年。他写信让我千万不要加入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但是，我和他的看法不一样，我是自愿来到中国的。”大造居然很自豪地说。

　　该死的鬼子！岳不息心里骂着，又把后背转给了他。

　　“岳桑曾经是老师？”大造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收好。

　　岳不息曾经是江西师范学校的中文教师。家人罹难后，他结识了卢伟华，在他的指引帮助下，他寻找到了人生的目标。也是在江西，他利用晚上的时间参加了我党开办的无线电人员培训班，学习了近一年的无线电。

　　“是的。”岳不息已经感觉到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痛苦，他想结束谈话：“这个门不锁，安全吗？”

　　大造笑起来：“当然，在这里，蚊子也不能随便出入的。”然后他又说：“我的哥哥，也是教师。”

　　这家伙是个哥哥控吗？岳不息厌恶地掸了掸袖子，没有说话。

　　“我哥哥有个最好的朋友，叫正雄，他和哥哥一起来到中国，可是来了不到一年就战死了！哥哥因此很伤心，对我们的圣战失去了信心，他这样不对！”大造情绪有点激动，脸色也变得通红。

　　岳不息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了：“他为什么会死在中国而不是日本！是因为他加入了侵略战争！南京城上空那30万的人还在俯视着中华大地！你知道吗？中国的天空现在飘落的雨都是红色的！”他及时让自己的愤怒得到压制。

　　“不！岳桑，你这种态度很危险！你没有理解大东亚共荣的深远意义......”大造变得焦急和暴躁。

　　“大造士官！”岳不息打断他的满嘴喷粪，他语调不高，但语气很峻厉：“如果现在你我交换身份，那么此刻的你会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