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黑透，没见唐小夕的身影，岳不息失望地离开司令部。

　　明天不能再来了，应该保持着过去进入司令部的频率，如果不是大造特意派人来请，仍然每隔三天去一次。

　　阿宝上学了，与其他孩子相比，他学习得很吃力。因为他在读书前的几年没有人教他识字，也没有人给他讲故事，背井离乡之后是继父的嫌弃和殴打。

　　回到奶奶、爸爸身边后的阿宝是幸福的、快乐的；现在，每天要去读书就成了他最痛苦的事情。

　　一进门，就听见了阿宝的哭泣声。岳不息知道，一定是今天在课堂上又被老师批评了。奶奶不认字，辅导不了孙子，只有唉声叹气。

　　“阿宝！”听到爸爸的声音，阿宝飞跑出来，小脸上还挂着眼泪，却笑着被站在院子里爸爸举了几个高高。“他现在很重的，你不要伤了胳膊。”秦妈妈疼爱地说。

　　“没关系，我们阿宝今天为什么哭啊？”坐在妈妈递来的小板凳上，岳不息把阿宝抱坐在自己腿上，帮他抹去眼泪。

　　听到爸爸问，孩子又伤心了：“我就是背不会诗，全班同学都会背。”

　　“哪一首诗，爸爸教你。”岳不息让阿宝面对自己坐好，看着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说：“男孩子轻易不要哭，要勇敢，因为将来奶奶和爸爸都老了，就需要你来保护我们，就像爸爸现在保护你们一样。去，把课本拿过来，我们一起背。”

　　在阿宝去拿课本时，岳不息把孩子写作业的小木桌搬到了院子里。

　　阿宝拿来课本，难倒阿宝的诗是《锄禾》。岳不息说：“阿宝不是喜欢画画吗？我们可以先把这首诗画下来。”

　　当一个农民伯伯挥汗如雨地挥锄劳作的铅笔画跃然纸上时，阿宝便牢牢记住了那首诗。

　　在父子两个学习时，秦妈妈就坐在他们身边看，听到阿宝跟着爸爸大声背诵出《锄禾》，她的笑着的双眼汪了眼泪。

　　阿宝课本上的名字是：陶英汉。

　　秦妈妈让阿宝跟着岳不息姓岳，岳不息说：“不！他应该跟着他爸爸姓，因为他是你们陶家唯一的根苗了。”为此，秦妈妈跪在菩萨前絮叨了好久，还有什么比保留了陶家香火更让她开心的事呢？

　　但是阿宝很不理解，问爸爸：“为什么我姓陶，你姓岳啊？”

　　岳不息说：“因为你爷爷姓陶啊？”

　　阿宝更不理解了：“可是我们同学都和爸爸一个姓的。”

　　“你也和爸爸一个姓啊，你还有一个名字叫岳阿宝，但是这个名字只能在家里叫的。”

　　总算是让阿宝开心了，自己是和爸爸一个姓的。

　　为了不让阿宝读书的压力过大，岳不息经常到书店给他买各种看图识字，有时候还自己动手帮他画。心想我一个师范学校的老师还教不好一个小学生吗？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一个月后，阿宝读书的兴趣有了，加上在班级里交了几个好朋友，每天去往学校的路上就变得有说有笑了。

　　书店里，岳不息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有一个多月没有在司令部里遇见唐小夕了。听一村说她最近跟随佐藤到江浙沪各处日本屯军巡检了。

　　“唐翻译官，你好。”岳不息主动过去打招呼。

　　今天的唐小夕没有穿那身难看的黄军装，而是穿了条米色裙子套装，看上去比那天俊俏了很多。

　　“岳师傅！”她冷淡地招呼着：“是来买照相用的书吗？在那边！”她伸手指向门口。

　　“不，我买孩子看的书。”岳不息说。

　　唐小夕再次打量他，依然是一幅揶揄的表情：“哦，一定要给孩子选好书哦，要教孩子从小就要有骨气，不然长大了会离经叛道的。”

　　“谢谢，我肯定不会让他去给离经叛道的人做翻译的。”岳不息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唐小夕白他一眼，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她为什么对自己的名字起那么大的反应呢？校友肯定不是，一村说她是在上海读的书；自己在江西的身份也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从哪里听过自己的名字呢？

　　今天自己主动和她搭讪，又被她抢白一顿，看来她也并不是急于了解自己。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挑了两本书，岳不息结账走出书店。

　　“岳师傅老家是哪里的？”快走几步，唐小夕与他并排走着。岳不息扭脸看她：“南京的。”她也扭脸看他，眼神有点复杂：“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岳不息不说话。唐小夕知道了答案：“我老家也是南京的！”她说。

　　岳不息止步，面对着她：“你的家人，都好吗？”“都好，大屠杀之后，爸爸带着我们来了上海。”唐小夕看见有一层水雾弥漫在岳不息的眼中。

　　“真好，你们真幸运。”岳不息叹了一口气。“听说你和大造私交很好，是他极力推荐你到司令部做事的。”唐小夕问。

　　岳不息知道她问这话的意思:你的家人都死于大屠杀，为什么你还能与日本鬼子交情那么深呢？

　　“唐小姐怎么会来这里效力？”他反问。冰雪聪明的唐小夕知道他在反讽自己，于是说：“我只想让自己所学发挥最大作用。”“我也是。”岳不息说，不过语气比之前温和了许多。

　　站在开开照相馆前，唐小夕说：“进去看看可以吗？”岳不息开门，请她进去。

　　一进门，她就被那幅全家福吸引了，站在相框前认真地看着。

　　“令尊以前是一位建筑设计师，对吗？”唐小夕问。

　　刚才岳不息就在想，也许在南京的时候他们有过交集。现在听她这样问，更确定了他的猜测。

　　“唐翻译官怎么会知道我父亲？”岳不息问。唐小夕笑了笑：“你不会就这一张全家福吧？”

　　岳不息看着她，她眼神中的敌意也消减了不少。

　　“不会。”

　　“很好，给我一张好吗？我拿回去让家父看看，他似乎知道令尊。”

　　岳不息反问：“令尊当时在南京何处任职？怎么会认识我父亲？”

　　“他是政府官员，但是知道令尊被杀害是因为他不肯做日本人的走狗！”唐小夕在“走狗”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