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小又去拍了三天照片，而把那七十六张照片逐一分类后，岳不息得出了结论，美鑫百货站有问题。

　　因此，小小后来拍的照片只要是大华书局门口拍的，他就不再冲洗了，而在美鑫百货出入最频繁的，有三个人。

　　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个子不高，颧骨却很高，眼睛也不大，嘴唇很薄。

　　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岳不息却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开着照相馆，又常出入日本海军司令部，见过的人何止上万？但是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个人的长相有记忆，却又想不起何时、何地、因何见过他呢？

　　另一个是五十岁上下的微胖男子，眼睛、鼻子、脸无一不是圆的，气蛤蟆一般鼓出的下巴尤其显眼。

　　还一个是个美丽的女人，年约三十出头，细高挑，一张狐狸脸。

　　黄小小把“刀子”在本市的五个临时住处地址给了岳不息，但是提醒他：“这家伙偶尔还会去住旅馆，哪个旅馆可不一定。”

　　岳不息看着那五个地址，趴在SH市地图前仔细地研究起来。这一趴，就是四个小时。

　　照相馆里基本上一天也不见一个客人，背着钞票去买一斤米的年月，如果不为求职用，谁还会有心来照相呢？

　　黄小小坐在那张藤椅上，不时看一眼岳不息，嘴角有一丝笑容。他特别喜欢岳不息认真的样子，像极了自己的爸爸。

　　当年自己在苏州跟着爸爸生活，晚上他就经常这样看着苏州地图一看几个小时，小小问他：“爸爸，地图有什么好看的？”

　　爸爸说：“好看的呀，起码可以知道哪里是生门哪？”

　　四年前的那个冬夜，伪装在民居院子里的军统苏州站一间卧室里，睡得正香的小小突然被爸爸摇醒，嘴巴却被爸爸捂着。

　　爸爸伏在他耳边说：“拿着这个，按照上面的线路去上海找妈妈！”

　　黑暗里匆忙穿衣服的小小，听见了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住在另一间屋子里的两个叔叔也来到了客厅，他们打开窗户，六只胳膊同时托起小小，把他从窗户轻轻放到地上，爸爸说：“快跑，往右手边跑，跑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就进去，在里面等到天亮再走！”

　　跑着，身后的枪声一直响着，小小无声地哭着......

　　突然，枪声停了。他看见了爸爸说的灯火通明的地方，那是一个火车站，车站里有几十个客人，或躺、或坐地在比外面略暖和一点的四处漏风的棚子里等车。

　　爸爸让到天亮再走，也许他们会回来找自己的吧？

　　小小把爸爸给他的那个小布包死死护在胸口。

　　天，亮了。

　　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小瞪着惺忪睡眼，只看见周围等车仅有不到十人，却根本没有爸爸和叔叔们。

　　他打开小布包，里面有几块干粮和一个钱包，钱包里有一张用铅笔画的“苏州-上海”线路图，每一个地名都标注上了，甚至哪里有长途车站都做了备注。

　　按照爸爸画的线路图，小小用了五天时间，直接找到了妈妈的杂货店。

　　他走进杂货店是中午，整整十天，妈妈没有让他走出杂货店一步。

　　十天后的一个傍晚，妈妈说：“小小，去当八路军，好吗？”

　　他茫然地看着妈妈：“我不想离开妈妈，我还要在这里等爸爸呢。”

　　妈妈搂着他，眼泪一滴一滴滴落在他的脸上：“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爸爸妈妈和叔叔都不希望你再步我们的后尘，我们想让你去当八路军，做一名真正的战士！”

　　于是，按照妈妈教的，他没敢说自己的父母都是军统特工，而是编了一套谎话留在了根据地，至于东山镇的那个钟表店，妈妈说那是军统的一个联络点。

　　两年前，他跟着政委到上海出任务。

　　任务顺利完成后，他主动带路回根据地，绕道至妈妈开的杂货店，但是杂货店不见了，换成了一个卖油纸伞的铺子。

　　他走进杂货店对面的糕点铺，买了一斤桃酥，问店里的伙计：“我去年来还在对面买过东西呢，老板娘人很好，怎么不见了？”

　　糕点铺里的伙计叹着气说：“被日本人杀死了，尸体还扔在在店门口曝尸一天，老板娘旁边卖团扇的老阿姨因为惊吓过度，年底就死掉了......”

　　“嘿，想什么呢？”岳不息见小小的眼睛泛着泪光，问他。

　　小小忙笑：“困了，想睡觉了。”

　　看看表，岳不息说：“咱们先去一个地方吧，去完再回家去吃饭！”

　　路上，岳不息买了一束白玫瑰。

　　汽车拐上去墓地的小路时，黄小小就已经知道岳不息要带自己去哪里了。

　　他不知道岳不息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但是他身为一名共产党员，却知道身为军统特工得的妈妈的墓地在哪里，确实让他感到很奇怪。

　　岳不息将白玫瑰摆在陈玉娥的墓碑下，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

　　“你妈妈当年是被霍四辈出卖的，为了保护自己的部下，她选择了死亡。霍四辈，是我毒死的！”

　　跪在墓前的黄小小眼睛一亮：“我听叔叔说，霍四辈不是吓死的，是被军统派人毒死的，怎么会是您啊？”

　　于是，岳不息就大概讲了毒死霍四辈的经过，黄小小流着眼泪给岳不息磕头说：“我妈当年的部下里，就有我的叔叔，一家三口人都在干着军统特工，所以爸爸妈妈想让我成为八路军！”

　　“你叔叔在军统上海站吗？”

　　“是！他还是一个行动组的组长！”

　　“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知道！让我参加八路军是他们三个的主意，他们主要是，主要想着，如果将来共产党得了天下，一家人不至于全部都被剿灭。”小小的声音越来越小，岳不息忍不住在他背上拍了一掌：“但是，如果刚加入共产党时你还只是听从了父母叔叔的安排，那么，现在你肯定已经明白了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的道理，是吗？”

　　小小坚定地点头：“是的，无论在根据地，还是在上海，包括卢经理，所有的共产党员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我为自己能够成为八路军而骄傲！”

　　“岳桑，你看，那个就是小池，就是他逼死了哥哥！”醉醺醺的大造指着一个刚刚走出酒馆的男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