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落的刹那,房中一片安静。
李良年心头一悸,她是在暗示什么?他看着面前神色平常的女子,如此大胆之语也只有她敢说出来。
思虑片刻后,他这才开口,“自古以来天子受命于天,士受命于君,君为上,臣为下,君若有错,臣子当劝谏。若奸臣当道,扰乱朝纲,能与之相较自当抗衡;若不能,退而守之、明哲保身亦可。身居乱世,存己方能正朝纲、明圣听、稳社稷、济万民。”
言罢,李良年看了眼旁人,“李某才短,浅论一番,洛姑娘就当听听而已吧。”
此番言语,是在暗示洛家应明哲保身,莫要参与夺嫡之中吗?
洛青辞回过神来,面上一笑,“李兄高见,我受益匪浅,多谢李兄为我解惑。”
可是如今,她已然无法从这场漩涡之中抽身。自己注定要参与到这场争斗中,那么到时,她又该如何面对面前之人呢?
想到此,她心中有些苦涩,“对了,还未感谢李兄前些日相帮阿姐,其实那把剑,是阿姐为我打的。”
其实,我知道那日是你的生辰。
李良年心中默念,面上温润一笑,“原是这样,其实李某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少时见姑娘手中常拿着一把长剑,为何如今姑娘从不携带呢?”
洛青辞目光一顿,“哦,那都是儿时的喜好,如今年岁见长,自然知晓些道理了。你看这满大街上,哪有姑娘家手持利剑的?”
李良年笑了笑,“我不知道洛姑娘这三年经历了什么,但在李某心中,一直希望姑娘能活得像以前那般恣意欢乐,无拘无束……”
“李兄,”洛青辞骤然打断,心中想起飞鹭那日之言,竟有些不敢听下去,“其实我也一直有个疑问,我与李兄也算是自幼相识,不过李兄似乎总能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这都是巧合吗?”
李良年沉默半响,“或许这就是缘分吧。洛姑娘也说了,我们自幼相识,一直以来,我都视姑娘为朋友。朋友之间,难道不该互相帮助吗?”
闻言,洛青辞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在想什么?这样一个风光霁月的一个人,怎会有哪些心思?
“李兄说的不错,在我看来,李兄是一个极难得的朋友。天色欲晚,李兄还是快快回去吧,免得听岩又到处找你。”
李良年看了眼窗外天色,拱手一礼,“也好,李某先告辞了。”
看着那人远去,洛青辞心中又生出一丝不确定。
她是该相信方才的回答,还是自己的感觉呢?
茶已凉,喧嚣依旧。
“青锋,我们也回去吧。”
明黄的街上,依稀挂着几处灯笼。行人三五成群,坐在摊边,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丝毫不似白日的温和。
“诶,你们知道吗?今日朱家之人斩首,城北朱家的一处胭脂铺子遭人打斗疯抢呢?”
“啊?朱家的财产不是都充公了吗?怎还有个铺子?”
“害,那个铺子本来就小,原是朱家霸占别人的,原来的掌柜被活活逼死,就由朱家的几个奴才管着。今日官府听闻,亦是没派人阻止,想必也是想平息些民怨吧。”
“哦,那铺子由朱家经营,怎么说也有些银子吧?再不济,抢几盒胭脂卖钱也是可以的。”
“话虽如此,可悲的是,抢东西的人都是些贫民,他们见朱家败落,一拥而至,全然不顾安危,致使踩踏受伤者十余人。其中还有个瘦弱妇人,为了一盒胭脂把命都搭进去了。”
“发生了这等事,官府就不管吗?”
“管?他们最初没制止,事发时想管也管不了,况且店铺的几个伙计也有被打成重伤的,那妇人也不过一介贫民,便两不追究、算她倒霉了。唉,只可怜她那不过几岁的幼儿,如今孤苦伶仃,怕是活不过这几日了。”
“不说这些了,来,喝酒喝酒……”
黯淡的街上,洛青辞听闻这番对话,心头一悸。
她默默走着,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冥思间,她只觉得一时有些呼吸困难,险些摔倒下去。
“主子!”
青锋欲扶跟前之人,却被她一手回绝,眼中不由生出些担忧。
洛青辞稳了稳身子,目光凛冽地看着茫茫夜色,叫人捉摸不透,“青锋,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该让你暗中相帮端王?如果朱家没有那么快倒下,那么他们说的那些事是不是也不会发生?”
没有人知道,这场沾满鲜血的暗斗之中,也有她的一份。
早在她与端王的那一次对话之后,她就已经派青锋去做了,为的就是让朱家再无翻身的可能。
可如今,目的已达到,她却有些犹疑了。
青锋看了身旁之人一眼,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暗芒,“朱家之势已去,主子不必如此自责。会发生那种事,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
又一次,她听到这番言语。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竟不觉得忧伤,不由仰天笑了笑,“青锋,你相不相信,一个人的心是可以变冷的?若我日后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如果我还会要你去做一些阴暗的勾当,你还会不会一直跟随我?你以前,应该从未做过这些事吧?”
她并不知道,未来还有多少黑暗在等着她。可她知道,无论如何,自己必须走下去。
洛青辞看了眼青锋,那沉寂的面容上并没有表情。
她也没有期望听到回答,又自顾说道:“我都忘了,你失忆了。青锋,去把那孩子找到吧。”
看着面前之人自顾离去,青锋眸光一闪,终是未能跟上前,任那道落寞的身影渐渐融入那片无边的黑夜。
……
绵绵细雨接连下了几日,洛青辞再次离府,只因景乐公主的一张请帖。
她原想一口回绝的,不巧通报之人被老夫人撞见,让她还未说话便被送出了府。
“小姐,要不我们去冉竹姑娘那边避避吧?”
走下马车,飞鹭看着匾额上的“宣王府”三个大字,不由有些担忧。
洛青辞翻弄着拜帖,看着上面“十分紧急之事”几字,正犹豫着要不要依飞鹭所言,府门突然被人打开,“洛三小姐,公主已等候多时了。”
眼前的护卫,身量与濯池有几分相似。
洛青辞并未言语,径直上前。
跟着来人绕过庭院,还未进门她就被人一把拉了进去,“辞姐姐,你可算来了。”
洛青辞松开了手,打量了一眼房间,见那人并不在,不由松了一口气,“不知公主找我所为何事?”
“辞姐姐,你坐,喝茶。”
景乐将人拉到一靠窗处,笑着倒了杯茶递上,这才看向了一旁的棋盘,“是这样的,我不小心把四哥院子里养的鱼喂死了大半,四哥罚我破了这盘棋局,还说何时解开就何时放我出府。辞姐姐,你可要帮我。”
洛青辞目光一顿,打量了一眼棋盘,疑惑道:“哦,公主怎知我会下棋?”
闻言,景乐指了指一处角落,“他告诉我的。”
洛青辞顺眼看去,这才发现角落处墨方的身影,不由想起自己曾在凌风阁随手解过那人摆在凉亭中的棋局。
见墨方给自己行了一礼,便低下了头似怕自己会动手的样子,她都有些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
景乐面露焦急,拉着手央求道:“辞姐姐,你就帮帮我嘛。一会儿四哥就下朝了,要是发现我还没破解出就该骂我了。”
洛青辞顿时眼露惊讶,“他还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