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想那日的事,关于那位神医姑娘的到来。
那女子的表情、言语、动作,每一个细节和反应,我都反复回忆,想要从中捕捉到一丝异常。
可经过我反复追忆,只剩下一丝迷茫。
那女子对我不满,所以才会表现出那副神情,所以才不肯诊治。
所有的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释。
青辞,你的这位儿时好友都觉得那不是你,她还如此地肯定,如此地愤怒,甚至因着我对那女子有了丝敌意。
那么我,是不是真的太过执着了呢?
她不是你。这个结果,我并非不能接受,这是我反复试探得出的,这是我初时就已明了的。
可偏偏就是这样,我的心就愈发茫然。
这一次,我是该相信她的判断,还是说服自己不要信呢?
【“青辞死了不过几年,皇上就这么急着想要找一个替身了?她当年因着你,到死连块墓碑都没有,我真为青辞感到不值。”】
茫然之中,这句话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平添了几分痛意。
当时她那般质问我,我为什么不反驳呢?
我明明有理由反驳的,我明明未想过让那女子成为你的替身,我也不需要什么替身。
青辞,没有人可以代替你的位置。
可这仅仅是我心中的想法。
她所见的,确是一副金屋藏娇的场景,我没有任何证据为自己辩解。我开不了口。
可她提到了你,提到了当年之事,提到了你的死。我开不了口。
可我明明又有很多证据去证明我对你的情谊,三年的追忆之路,三年的相思之苦,桩桩件件。
但我开不了口。
我终是负了你,她理应怨我。我愿承受她的愤怒、不满、指责,这让我觉得好受一些。
我不愿反驳。
在这无尽的迷茫和痛意之中,我也不知该如何做了。
我不愿再去镜台宫,去见到那熟悉的身影,我害怕自己真的会将她错认。
我在飞霜殿,日夜处理着手中政务。只求这奏折能再多些,让我忙得不用去想任何事。
尽管如此,墨方仍会每日按时通禀那女子的日常。说那女子今日吃了什么菜,发了多久的呆,又睡了多久的觉。
最终,墨方说那女子出了镜台宫,在宫中四处闲逛,甚至还去了一些冷宫。
“随她去吧。”
这是我的答复。
反正那女子也逃不出皇宫;反正这皇宫之中,也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反正宫墙之外,围满了羽林卫。
我不愿去过多留意这女子,随她去吧。
随她去吧,左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
我以为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
……
“皇上,方盛回来了!”
又一日,我在飞霜殿中处理政务。那一刻,我笔下一顿,这才抬起了头。
方盛的归来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给了他三个月时间,眼下还差半个多月。
他的提前归来,是查到了什么吗?是完成了任务,还是有什么意外收获?
我定了定神,莫名有些紧张,“你们都下去,任何人不得打扰。”
大殿之上,一道多日不见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肤色深了些,神色有几分疲惫,衣裳似是来不及换。
这人风尘仆仆的模样,让我平生了几分不安之感。
“方盛见过皇上。”
“起来吧。”看着那道跪地的身影,我点了点头,“说说吧,此去有何收获?”
方盛起身,从身后拿出了什么递给了墨方,“回禀皇上,属下先在扬州提审了那个蒙骗清清的妇人,之后乔装进入了西境,找到了她们相遇的地方……一番机缘巧合之下,属下查到了一青楼女子。这名女子名唤‘莲衣’……
“之后,属下在西境与南楚的交接之处,在一个名叫‘浔阳’的地方的一条莺花巷中,查到了那处百花楼……证据表明,清清大概两年前被买入楼中,成为百花楼中地位最低下的一名奴役……凡是最辛苦的活儿,都由她做……
“在一次打骂之中,那位莲衣姑娘遇到了清清,为她取名‘香荻’……日夜遭受打骂、斥责、使唤、冷眼……还曾几次受到楼中客人的羞辱……在她成为莲衣姑娘丫鬟的日子里,情况好了一些,不过……
“经多方取证,莲衣姑娘对清清并不好……之后,属下抓到了将清清贩卖进楼中的那两名人贩子。这两人……多年出入于两国境内……从他们口中,属下得知了清清之前还曾被贩卖到一处财主家中……三月后,清清才逃了出来。
“属下只查到了此处。从那财主手中,属下得到了一张卖身契,上面详细记载了清清的身世。”
随后的两个时辰里,方盛默默说着自己调查的一切,语速很快,说得也很详细,不过似乎仍有许多细节来不及说。
我一面听他叙述着,一面看着手中的一份份证言。
拐卖、欺侮、打骂、劳役、嘲弄、算计、贬低……语中字字含泣,纸上字字见血。
我的心被这些字眼搅弄得五味杂陈,我的脑中多出了许多人名、地名和与之相关的故事。
我听着方盛的叙述,恍然已经见识到了那一幅幅惨状。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可怜的人呢?
怎么会有人这么倒霉呢?
那样一道柔弱的身影,是如何承受住这么多苦难的?
沉思良久,我又看了眼手中的一份份证言:商人的,百花楼老鸨的,楼中姑娘、丫鬟的,那财主的……最终,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张卖身契上。
那张卖身契上记载,那女子名叫“清清”,出身在西境与南楚交界处一个小村子里,幼时生了一场大病,成了哑巴,之后遭遇土匪,毁了容颜,无依无靠,举目无亲。
一时,一种更大的悲痛涌上心头,让我瞬时瘫倒在地。
那纸上所述的,是同一个事实:她确实叫那个名字,她不是你!
“皇上!”
此刻,我需要墨方的搀扶。
良久,我艰难地站起,平复了一番自己的情绪,又看向了下方之人,“可有人证?”
方盛点了点头,“那两名人贩子乃南楚人,属下直接带回了令夏。至于其他相关之人,涉及西境,属下不好动手拿人。”
我示意了墨方一眼。
大殿之上,我打量着下方颤抖跪地的两人,忍不住打翻了茶杯,“将你们做过的、知道的,再给朕说一遍!”
“皇上饶命!”
随后的半个时辰,我默默听着他们的叙述,他们所言与方盛的一般无二。
我南楚子民,怎有如此行为卑劣之人?
看着两人跪地求饶的模样,我瞬时怒从心起,推翻了满桌奏折。
“将这两人带着,去镜台宫!”
就是这两个人,断了我所有的期望。我已经忍不住,要动手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