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套剑法写好后的当日,我便将它交给了常公公,并特意嘱咐常公公,将其编制成册,做得越旧越好。
我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蒙混过关,不过为了将这样一本剑谱送到她手中,倒费了些心思。
本来,我是想亲手送给她的。
只是想到这女子的有可能的拒绝和不领情,我才出此下策。
她既背着我学,我便背着她教。若是日后意外被她发现了,这情她不领也要领。
是以,我每日都会给她留上一段时间,让她练剑。
那剑谱我写得极其详细,又简单易懂,我想她是看得懂的。但我仍旧会不自主地留意她的进度。
“回禀皇上,碧珠传信说,冰清姑娘今日仍旧在看剑谱的第七招。”
“墨方,去取朕的剑来。“听到这番言语,我随即起身,“对了,让那女子端杯茶来。”
校场上,我默默舞起了剑,一招一式,流畅自然。
我希望那女子能知晓我的深意。
事实证明,那女子每次前来,看得确实很是认真。
我不懂她这丝热情从何处生发,但她想要练剑,是我所欣喜的。
尽管我确实有些担忧她会借机逃跑,但我更希望她能有些自保之力。
另一方面,我并不希望她太过专注于此。是以那册上所写,只是忘泉剑法的简化。
有时,我会去那花园中,看她一招一式比划着,看她努力练习。
每一次,她一次次出错、又一次次尝试的样子,都叫我心中复杂。
我自知那对一个毫无武学基础的人而言并非易事。我唯有向她一次次展示。
我希望那女子能知晓我的深意。
事实证明,那女子似乎在这方面很是开窍,我舞剑后的第二日,她便能流畅使出新学的一招了。
……
几日过去,练剑之事进展并不快,我意外察觉到了另一件事的发生,并为之忧心。
那便是宫外无止尽的议论。
关于那女子,我料想到宫外的茶楼酒肆会有一番怎样的议论,这从那些官员的试探之中我便能感受得到。
可我虽是一国之君,却堵不住那悠悠众口,这不是我能掌控的。
所幸,他们知之甚少,还未传出什么污言秽语。
不过洛府与黎府在听到那样一个消息后毫无动静的反应,着实让我的心再度沉默。
而我看着那女子练剑的身影时,心中竟有些安稳。
我欣喜于她对我的好态度,她的态度转变,对我而言弥足珍贵……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丝安稳会在一日突然被打破。
那日,当我听到常公公的回禀后,心中并未多想,便顺道嘱咐了他一句。
随后,我没想到那女子就在门外,我没想这番话正巧被她听到,我没想到她今日来得比往日早了些。
当常公公端着药碗走进之时,我便已觉察到了什么;当墨方赶来禀告之后,我的心恍然顿时跌落谷底。
用一碗糖水替换汤药,这算不得什么大事,我却心急如焚。
我到底是骗了她。
许是感动于这女子近日对我的细心照顾,一丝害怕与担忧萦绕在心,未及多想,我连忙便追了出去。
不久,在御花园中,我发现了那女子的身影。
她默默站着,眼中似有疑惑,她的眉头微蹙,恍然还蕴藏着怒意。
连带着,我更惊讶于另一道熟悉的身影的出现。
这位许久未见的故人,除了前两年进过几次宫,就再也没出现过,我们也极少再有交谈。
身份已变,我们之间的联系,恍然就此隔绝于那道宫墙之外。
此刻,他竟然再次进宫了,还一副惊讶地盯着那女子。
那副惊讶得不敢相信的神情,我已在他人身上见过。
从这副神情里,我便知道他是为何而来。
果然,他一来便直奔主题般问出了口,我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只留意着那女子的神情。
她低头站着,眼中冷漠了几分,恍然我的到来让她愈加生气。
我留意到了那一地的残菊。她在生气。
是以,当花越提出要与我喝酒并让那女子服侍之时,我并没有拒绝。
三言两语之间,这人除了对我客气了几分,仍旧随意。
对于他的无礼,我已习惯。
当他问我要酒的时候,我只觉“醉翁之意不在酒”。
当他问到宫中的宫女之时,我不由白了他一眼。
他哪次进宫不是要挑逗一番那些宫人,这次又想生事?
当他说到是来探望我的时候,我只觉假得不能再假,更因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举动而怒气翻涌。
我任由他表演,靠喝酒平压着自己的怒意,不想理会他一句。
但坐了不过半刻,就有宫人前来禀告。
“酒也喝了,人也看了,你该回去了。”
我这般开了口,并不想他来此打扰到什么。
但他明显并不想走,我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在一旁的那道身影之上,他必然是要发掘些什么才肯罢休的。
我知道他为何而来,我给这二人相处的时间。
大殿中,我安静坐着,默默听着下方禀告,心中却被一种不明思绪包裹。
我心中复杂一片,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好了,此事朕已知晓,你下去吧。”
半刻不到,未等下方之人说完,我就已开了口。
这个梅尚书,还真会挑时间。
“是,”他口中一顿,“微臣还有一事,想要恳请皇上准许。”
闻言,我生出几分不耐烦,“何事?”
“犬子月后大婚,微臣想要向皇上告三天假。”
闻言,我心情稍缓,“朕准了。”
言罢,我便已急促地出了大殿。
当我赶到凉亭之时,便听到了花越在背后说我什么,不由心沉了大半。
若不是他反应得及时,我定然要让他出宫去。
当他提出让那女子倒酒之时,我并没有拒绝。我也很想知道,那女子生气到了何种地步。
所幸,她还愿意上前倒酒。
不过我受不了花越看她的神情,那女子似乎也不愿多待,是以,我顺势让她退去。
凉亭中,宫人四退。我等待着对面之人开口。
他饮下了酒,一脸的随意,“濯池,可以啊,你是从哪里找来的那么个人?这么像。”
闻言,我心中有些复杂,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冷笑道:“怎么?这么快就断定这是两个人了?你也没认出来她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试探我吗?”
他眼中疑惑了片刻,随即摇了摇头,“我承认,见到她的一刻,我确实心中无比震惊。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身量,有那么一刻,我就要以为那真的就是小辞儿了。”
他的眼中生出些怀念,“可我也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我无法不去思考,无法不去将她与远去之人对比。就在刚才,你离去之时,我拦了她三次,她就对我恭敬行了三次礼。
“小辞儿从来不会这般毕恭毕敬,低眉俯首,她从来不会这般柔柔弱弱,分明是两种不一样的气质,哪怕有着相同的容貌,叫人再看之时只会觉得怎么都不像。
“更何况,她看我的眼神是那么陌生,恍然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最终,他笑着看向了我,“再说了,如果她真的是,你怎会让她当婢女呢?”
闻言,我笑了笑,不由饮下了一杯美酒,“人你见到了,你可以出宫了。”
“急什么?爱屋及乌的道理懂不懂?就算她不是小辞儿,我瞧着也喜欢。
“对了濯池,你还没告诉我是怎么找到她的呢?她以前是做什么的?还有,她怎么不说话啊?你都说说呗。”
“你想知道,就去问她啊。”听到这番话语,我心中竟有几分不平,“不过有言在先,你最好不要对她说什么旧事。否则,我不介意让墨方收了你进宫的令牌。”
言罢,我就已起身离去。
我知道他为何而来,我知道他的性格,我不阻拦他。
我更心忧如何化解那女子的怒气。